他轉向一直守在旁邊的沈桃桃和李瘸子,聲音帶著疲憊卻也有幾分慶幸:“萬幸,萬幸啊。高熱是退了,但身子虧空得太厲害,餓得太久,五臟六腑都虛透了。寒氣入骨,筋脈也傷了些……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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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頓了頓,看著李瘸子瞬間亮起來的眼睛,“命是保住了,骨頭沒大傷,就是太脆,得好好將養。寒氣……也能慢慢拔出來。只要精心調養個一年半載,吃食跟得上,藥不斷……能養回來。”
    “能養回來?”李瘸子猛地踏前一步,“陸……陸太醫,您……您說的是真的?她……她真能好?”
    “老夫行醫二十載,這點把握還是有的。”陸太醫看著李瘸子那副失態的樣子,眼神里多了幾分了然和溫和,“只是這藥……不能斷。人參須子吊命只能頂一時,后續得用溫補氣血,固本培元的方子慢慢養。黃芪、當歸、熟地、黨參……藥材金貴,用量也大……”
    “用,用最好的。”李瘸子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陸太醫,您盡管開。開最好的方子,用最好的藥。多少錢……不,多少工分,我都給。我攢下的工分,全換藥。不夠……不夠我就去扛大石,去挖煤,去掏熊窩,我掙,我掙給她用。”
    沈桃桃站在一旁,看著李瘸子這副模樣,心頭震動。
    她記得清清楚楚,這李瘸子,是流放犯里有名的“摳門精”,豁出命去賺工分,一塊凍餅子能掰成三頓吃,省下的每一分工分都死死攥著,只為了給兒子換個樓房住。
    為此他什么臟活累活都搶著干,那條瘸腿不知在冰天雪地里摔過多少回。
    可如今……為了一個非親非故,奄奄一息的周瑩,他竟然毫不猶豫地要傾家蕩產。
    “李大哥,”沈桃桃忍不住開口,“您……認識周瑩?”
    李瘸子轉過頭,提到周瑩,他的眼睛里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疼惜,有感激,還有一種深埋已久的熾熱。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追憶的沙啞:“認識……我帶著大壯剛流放到這兒。爺倆沒糧,縮在個透風的草窩子里等死……大壯燒得說胡話,喊娘……我……我恨不得一頭撞死……”
    他聲音哽住,深吸一口氣,“是周瑩……她看不過去,偷摸塞給我一只野兔子……”
    他抬起粗糙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臉,“就那只兔子……熬了湯,我和大壯才熬過來。”
    他看向床上那團裹在棉襖里的身影,眼神里充滿了痛惜,“她是我的恩人,是大壯的恩人,沒有她,我們爺倆早就爛在雪窩子里了。”
    沈桃桃沉默了。
    風雪拍打著木窗,發出嗚咽的聲響。
    陸太醫輕輕嘆了口氣,提筆飛快地寫著藥方。
    “李大哥,”沈桃桃看著李瘸子布滿風霜的臉,聲音放緩,“如果,我是說如果,周瑩能好起來,她肯定是要跟鄭栓子和離的。那之后,你……愿不愿意娶她?”
    李瘸子渾身猛地一震,是最隱秘的心事被人揭開后的顫抖。
    他盯著沈桃桃,嘴唇哆嗦著,“愿意!只要她周瑩點個頭,我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愿意。我這條爛命,我攢下的所有工分,都是她的。我……我給她當牛做馬,護著她,絕不讓任何人再欺負她。”
    這近乎咆哮的誓,是一個漢子最質樸的真心,砸在小小的木屋里,震得灶膛里的火星都噼啪炸響了幾顆。
    然而,這短暫的溫暖,很快就被門外響起的惡毒哭嚎打破。
    “天殺的啊,搶人啦,沈家仗勢欺人搶我老鄭家的兒媳婦啊,謝爺,您可得給老婆子做主啊,我那苦命的兒啊,被他們打得只剩一口氣了啊。”
    老鄭婆子捂著那張漏風淌血的嘴,連滾帶爬地撲到了陸太醫的木屋門外,對著聞聲出來的謝云景哭天搶地。
    “謝爺,青天大老爺啊。”老鄭婆子,指著木屋的門,聲音含混不清卻充滿了怨毒,“他們沈家……無法無天啊,沈老爺那老不羞勾引我兒媳婦,被我家栓子拿住了,他們就仗著人多勢眾,打傷我兒子。還把我兒媳婦搶走藏起來。謝爺,您可是咱寧古塔的天,您得給老婆子主持公道。她周瑩生是我鄭家的人,死是我鄭家的鬼。”
    她哭嚎著,撒潑打滾,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謝云景負手立在風雪中,玄色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腳下這攤爛泥般的潑婦,深潭般的眸子里沒有絲毫波瀾。他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微微側過頭,目光越過撒潑的老鄭婆子,落在了聞聲從木屋里走出來的沈桃桃身上。
    沈桃桃站在門檻內,臉上罩著一層寒霜,眼神冷得能凍裂石頭,看向他的時候,又全部化作了委屈。
    “沈桃桃,就是寧古塔的公道。”
    謝云景低沉的聲音穿透風雪的嗚咽和老鄭婆子的哭嚎,清晰地響起,帶著如同律法般的威嚴。
    這話如同定海神針,瞬間壓下了老鄭婆子所有的哭鬧。
    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張著嘴,難以置信地看著謝云景,又看看門口那個仿佛想用眼神將她凌遲的少女。
    沈桃桃一步步走了出來,站到老鄭婆子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公道?好,我給你公道。”
    “周瑩現在昏迷不醒,無法開口,立不了女戶,也簽不了放妻書。”她頓了頓,看著老鄭婆子眼中浮起的得意的光芒,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所以,按你的意思,她這輩子就只能生是你鄭家的人,死是你鄭家的鬼?”
    老鄭婆子下意識地點頭,目光穿過沈桃桃惡毒地看向炕上的周瑩。
    “行。”沈桃桃輕輕吐出一個字,隨即轉身,對著門內拳頭捏得咯咯作響的李瘸子,用一種近乎閑聊般的語氣說道:
    “李大哥,聽見沒,不和離,那就只能……”
    她猛地回頭,兇狠地盯住老鄭婆子,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喪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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