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山保持著掄杵下砸的姿勢,整個人凝固了。
    他猛地抬起頭。
    那張黝黑的臉上,灰敗的底色迅速退去,取而代之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驚喜。
    他什么也顧不上了。手里的石杵“哐當”一聲被扔在泥地里,濺起的泥點子糊了旁邊沈小川一臉。
    “大哥,你……”
    沈大山根本聽不見弟弟的叫嚷。
    他一路狂奔,帶著一身的土腥味和寒氣,撞開了食堂的大門。
    灌進來的冷風吹得排隊的人群一陣瑟縮。
    沈大山喘著粗氣,滾燙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穿透嘈雜攢動的人頭,鎖定在了灶臺后面的春娘身上。
    灶火熊熊,映亮了她半邊身子。
    何氏正揮動大勺,給鍋邊排隊的漢子舀湯。
    而春娘,就站在何氏稍后的地方,低著頭,側著身,小心翼翼地用那雙剛剛洗凈、抹了凍瘡藥膏的手,將碗搬到旁邊的桌案上。
    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輕柔。靛藍的舊頭巾依舊裹著頭發,遮掩了大部分面容,卻露出了一截細膩潔白的脖頸。
    灶火跳動的光芒,給她周身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暈。
    沈大山用力咽下了一大口唾沫。他挪動腳步,朝著打飯的長隊尾部走去,眼睛卻一刻也舍不得從春娘身上移開。
    等他排到近前,灶火清晰地照在他臉上時,那份癡迷更加無所遁形了。
    何氏抬頭看見兒子那直勾勾的眼神,老臉一沉,狠狠剜了沈大山一下,帶著警告。
    沈大山這才一個激靈,猛地收回目光,慌亂地垂下大腦袋,盯著自己的鞋面。
    “打……打飯。”他不敢再看春娘,只把小木牌捏得咯吱作響遞過去。
    何氏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故意沒像往常一樣給他一大碗肉,而是隨意舀了點菜糊糊蓋在碗底飯上。
    就在這時,灶臺后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讓沈大山差點把碗摔了。
    “何嬸兒,”是春娘的聲音,恢復了往日的溫婉,又多了些輕松,“天黑了。妞妞自己在木屋里,我去把妞妞帶過來行不行?不耽誤事,讓她在角落里坐一小會兒就好,等我忙完一起回……”
    何氏沒等春娘說完,手中大勺“咣”一聲重重敲在鍋沿邊,聲音洪亮蓋過了食堂所有嘈雜:“那還用說,趕緊去,把妞妞帶過來。”
    她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熟稔,“小丫頭一個人鎖在屋里像什么話,趕緊抱過來,等會鍋里油渣煸好了,給她撈一碗。”
    這話說出來,何氏自己都覺得燙嘴。
    尤其是“抱”字,讓她心頭別別扭扭地跳了一下。
    可看著春娘那雙終于有了點活氣的眼睛,再看看角落里那裝鴕鳥的兒子一瞬間又支棱起來的耳朵尖……罷了罷了。
    春娘明顯一怔,隨即眼底泛起感激的波光。“哎!”她脆生生應了,這才低著頭快步穿過打飯的人群,鉆進了門外肆虐的大雪里。
    沈大山像截傻木頭一樣杵在原地,那門被春娘掀開又落下,灌進來一股冷風,外面風雪呼號的聲音清晰地傳進來。
    那蠻牛似的胸膛起伏得更加劇烈,里面的心仿佛要破腔而出。
    “大哥”沈桃桃在后面推了他一把,才把他從猶豫里喚回神,“愣著干啥,還不快去!”
    沈大山猛地一跺腳,把手里那碗剛打的飯塞到沈桃桃手里,悶頭攆著春娘的身影沖了出去。
    風雪更大了。
    鵝毛般的雪片抽打在臉上生疼,視線一片模糊。剛踩出的腳印轉瞬就被覆蓋。
    春娘將妞妞裹緊在懷里,她也幾乎把臉埋進衣領里,弓著背,頂著風,在及小腿深的雪地里艱難跋涉。
    她家離食堂隔了幾排木屋,平日里幾步路,此刻在怒號的風雪里卻顯得格外漫長。
    她心中急切,步子不由得加快。
    腳下突然一滑!
    不知是踩到了凍硬的冰面,還是被雪底下不知名的東西絆了一下。
    春娘只覺得一股力量猛地拽著她向前撲去,她驚叫一聲,本能地想扭身保護懷里的妞妞。
    “春娘——”
    一聲嘶吼,穿透漫天風雪的呼嘯,響在她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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