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搭在紅木桌面上、習慣性敲擊的手指,此刻驟然蜷縮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過度而瞬間發白。
吳天放緊緊捏著那個u盤。
他不敢看劉世廷的表情,低著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我…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
“劉縣長…是您…是您逼我的…”他的聲音里充滿了自暴自棄的怨懟和對面前之人的極度恐懼。
“這里面…有什么?”劉世廷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仿佛剛才瞬間的波動從未發生過。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胸膛里的心臟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帶來沉悶的痛感。
吳天放抬起頭,臉上混雜著一絲詭異的解脫感:“有…有一些東西…一些東西。”
“兩年前…城南公園整體改造項目三期…立項審批…和…和后續建設過程中…關于項目標準調整、資金流向明細變更記錄…”
“以及…一部分原始設計規劃圖紙簽批和最終施工圖紙的…對比掃描件…”他說話磕磕絆絆,但每一個字都像一個重錘砸在劉世廷的心上!
城南公園三期改造項目!
這個項目是劉世廷上任后不久推動的標志性“民生工程”之一,耗資巨大,曾多次被縣電視臺當作政績工程重點報道!
也是吳天放在被邊緣化前,作為住建局長經手過文件協調的最后幾個大項目之一!
吳天放看著劉世廷愈發冰冷、幾乎凍結的臉,心中升起一股變態的快意。
他豁出去了,聲音反而提高了一些:“當初…為了搶在省里檢查組下來視察前完成主體形象進度,您是知道的…工期壓得太死…”
“設計院那邊根本來不及出詳圖,先出的概念草圖就給施工招標用了…”
“后來的圖紙,是在施工過程中邊干邊改的,很多事情…就成了‘特事特辦’…”
“具體的協調…具體的數據銜接…”
“我是經辦人…有些環節,您可能口頭交代過,也可能沒交代…”
“但落實到具體的文書、流程上…總需要有人去‘操作’…去‘留檔’…”
“或者去…‘消除’某些不合規的痕跡…”
他緊緊攥著u盤,眼神直勾勾地:“這些東西…如果完全按規章制度來對賬…”
“可能…可能就能對出一些不太一致的地方…”
“如果紀委的人…真的拿著尚方寶劍死摳下去…”
“尤其…尤其是在孫建成副局長交代了些什么的前提下…順著資金鏈條去回溯。”
“…這個項目的三期工程…絕對是重點中的重點!”
“而經辦這些具體文件流轉、蓋章確認甚至…甚至后期一些補簽日期文件的…是當時的我!”
“還有…還有幾份有爭議的會議紀要記錄…涉及到爭議解決方式的…原稿在我手里…”
“但后來正式存檔的…版本不一樣…”
“還有一些賬本和剛結算完剩余準備二次再分配資金…”
“劉縣長!”吳天放幾乎是嘶吼出來,臉因激動和恐懼而扭曲變形,“我不想被當成炮灰!”
“我不想替任何人頂雷!”
“我就是個小蝦米!我只想自保!”
“我只想…我只想安安全全地熬過去!”
吳天放的話,像一把生銹的鋸子,在劉世廷的神經上來回拉扯。
辦公室里原本勉強維持的、由劉世廷強勢氣場構筑起來的平靜,瞬間被擊得粉碎。
空氣仿佛凝固了,又仿佛充滿了無形的、滋滋作響的電流,隨時可能引爆什么。
“不太一致的地方……”劉世廷在心里冷冷地重復著這幾個字。
官場話術他太熟悉了,“不太一致”往往意味著天大的窟窿,意味著觸目驚心的貪腐和違規操作。
他當然知道吳天放說的哪個項目——那個曾經被他視為重要政績,同時也輸送了巨額利益的三期工程。
當時確實使用了一些“非常規”手段。
那些補簽日期的文件,那些為了應對審計而后期“制作”的流程,那些巧妙“處理”過的賬目……經手人,正是眼前這個快要崩潰的吳天放。
而“孫建成交代了些什么”,則像一根毒刺,精準地扎進了劉世廷最敏感的神經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