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包裹在風雨中沉甸甸的棱角清晰可見,像一座袖珍而堅不可摧的燈塔。
它不僅僅承載著書記的構想,智遠方丈的承諾,自己的文字……更在這一刻,被一個弱小卻堅如磐石的身影死死捍衛!
泥途兇險,雷電天威,皆不能滅其分毫!
這燈火,在傳遞途中,已非靠一人點燃,而是靠一雙雙浸透泥濘滲血的手互相接力。
他抹開糊滿泥漿的眼瞼,視線鎖定小沙彌腳下那條通往清涼寺更高處的蜿蜒泥濘山路。
風雨如晦,但那條路的盡頭,一定佇立著智遠方丈那雙蘊含山岳般期望的眼睛。
“能!”林夕從喉嚨深處迸出一個字,字音沙啞卻斬釘截鐵,如同釘進風雨的金石之聲。
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自己從泥水中拔起!
每一個動作都撕扯著酸痛的肌肉,但那股源自護燈信念的洪流支撐著他。
他踉蹌一步,站穩在這片剛剛差點將他吞噬的陡坡上。
小沙彌聞,嘴角極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瞬,像是在無聲中確認了什么。
他緊緊護住懷中那盞不滅的心燈,不再遲疑,重新弓起身體,向著那云霧深處清涼寺所在的方向,再次發起沖刺。
林夕的目光緊隨其后,仿佛要將那個微小卻堅韌的背影也印在那份沉甸甸的“清涼古剎農禪文化整體規劃參考綱要”之上。
他深吸了一口混雜著雨水、泥腥和遠處草木掙扎氣息的冰冷空氣,追了上去。
一步,一滑;再一步,一沉;又一次次如同扎根的石佛般,將身軀牢牢刻在這片被風雨暴擊的山脊之上。
然而,當林夕進入清涼寺時,冰冷刺骨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他的肩膀和半身時,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渾身血液幾乎凝固,巨大的震驚讓他立在原地,忘了邁步。
清涼寺,這座本該是避世清凈之地的千年古剎,此刻竟如同一座沉沒在汪洋孤島上的難民窟!
狂暴的雨水匯聚成渾濁的洪流,從山脊上沖瀉而下,無孔不入地浸泡著寺廟的每一個角落。
庭院里,原本青石板鋪就的地面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沒過腳踝甚至小腿的渾濁積水,漂浮著斷枝落葉、散落的蒲團甚至被泡壞的布鞋。
古老的排水溝渠發出不堪重負的嗚咽,混濁的水打著旋渦四處漫溢。
更觸目驚心的是人。
哪里都是人!
主殿大雄寶殿內早已人滿為患,香客游客,黑壓壓擠在一起,男女老少皆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汗濕、泥水、潮濕衣物和隱約恐慌的復雜氣味。
不少人站在殿檐下,勉強躲避著直落的雨水,卻被側面打來的橫風吹得瑟瑟發抖,衣衫盡濕。
更多的人則完全暴露在無遮無攔的庭院和偏廊下。
他們或蜷縮在柱子后面,或幾人擠在僅有的幾處狹窄廊檐下。
雨水無情地打在他們身上,布料緊緊貼著身體,勾勒出冰冷的輪廓。
幾張原本遮陽的布棚早已被雨水撕裂、壓垮,濕漉漉地癱在泥水里。
甚至寺門外那幾棵百年古榕樹下,竟然也擠滿了無處可去的人群。
樹葉在暴雨的沖擊下劇烈搖曳。
稀疏的遮蔽根本無法抵擋密集的雨滴。
樹下的人們如同落湯雞,互相依偎著汲取一點點可憐的溫度。
一張張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臉上,寫滿了疲憊、饑餓和無法說的無助。
“鐵馬”——懸掛在屋檐角落的風鈴,本應在風中奏出清心梵音,此刻卻在狂風的肆意撕扯中,發出零丁而急促的嗚咽,像垂死之人的呻吟,瞬間又被更大更急的雨聲吞沒,不留一絲痕跡。
這絕望的聲音,恰似寺廟和被困人潮的處境縮影。
雨水順著林夕的發梢、額角流進脖頸,冰涼刺骨,但遠不及眼前的景象讓他感到寒意徹骨。
嘈雜、哭喊、咳嗽、無奈的嘆息……各種聲音在暴雨的轟鳴中起伏,編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絕望交響曲。
他看到有老人捂著肚子,面色痛苦;孩子因寒冷饑餓啼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