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的秩序表面上已由智遠主持,但東妙雖被免職,其人仍在寺中“靜養”。
其黨羽如明厲之輩仍占據要津,把持著實際運作的諸多環節。
東妙經營清涼寺十年之久,根系盤虬,枝蔓橫生。
他們像潛伏在古寺肌理深處的藤蔓,表面恭順,暗地里卻瘋狂汲取養分,維系著舊主的根系。
幾個死心塌地的嘍啰仍在明里暗里興風作浪。
他們如同寺廟深處根植的毒藤,死死扼住廣凈這樣的低階僧眾的咽喉,控制著暗流的走向。
不徹底鏟除這些盤根錯節的勢力,不動搖他們控制的根基。
那本致命的“陰賬”就永遠不可能浮出水面!
陽光穿過濃密的銀杏葉,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谷莊抬起頭,望向方丈室的方向。
智遠方丈那沉靜如水的面容仿佛浮現在眼前。
若不能將這深埋多年的寺廟暗樁連根拔起,抽筋剔骨,再查下去,也無非是霧里看花,水中撈月。
要撬動這沉積多年的頑石,要撕開這張由利益和恐懼編織的羅網,非得依靠這位新任方丈不可!
必須發起一場徹底的、刮骨療毒般的整治!
一場肅清門庭、滌蕩污濁的法雨,必須由內而外,沛然降臨。
谷莊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殘留的香火氣息似乎也變得凝重。
他轉身,步履沉穩地再次向方丈室走去。
那本“陰賬”如同沉在深潭的巨石,唯有掀起驚濤駭浪,方能使其重見天日。
谷莊來到方丈室。
方丈室沉重的門扉在谷莊身后無聲合攏,將外界的喧囂徹底隔絕。
室內光線幽暗,唯有高窗格欞間透入幾束午后的斜陽,光柱中細小的塵埃如金粉般無聲沉浮、旋舞,時間在這里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
智遠方丈盤膝端坐于蒲團之上,身姿挺拔如松。
剛焚起的第三炷線香頂端,一點暗紅正無聲地吞噬著香體,裊娜的青煙在光柱中升騰、扭曲、盤旋。
如一條游弋的淡青色游龍。
最終盤繞在神龕深處那尊韋陀菩薩的金身法相前。
韋陀金剛怒目,手持金剛杵,凜然俯視著塵世,那驅魔降妖的無形威壓似乎正透過繚繞的香煙彌漫開來。
智遠眼瞼微垂,目光似乎落在那變幻莫測的青煙軌跡上,面容沉靜如水,不見一絲漣漪。
他枯瘦卻異常沉穩的右手,正牢牢扣在身前那只純銅香爐冰涼的底托上。
那爐身沉重,底座穩穩嵌入地面。
谷莊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深沉的力量正從老僧的指尖,源源不斷地注入那冰冷的金屬。
仿佛要將自己的意志與這香爐、與這殿宇的地基融為一體。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難以喻的沉寂。
這沉寂并非空洞,反而像古井深處千百年積蓄的寒水,看似平靜無波。
內里卻蘊含著足以在最需要時驟然掀起滔天巨浪的磅礴力量。
谷莊一路走來心頭因賬目受阻而翻騰的焦躁與挫敗感,竟在這奇異的氛圍中被一股無形的、寒流般的決斷力悄然按捺、撫平。
他屏住呼吸,仿佛怕驚擾了這室內的某種平衡。
這方丈室里的沉寂,分明是在積蓄力量,一種足以滌蕩污濁、重塑乾坤的力量。
他清晰地預感到,一場遠比更換方丈更為徹底、更為激烈的風暴,即將在這千年古剎內部沛然降臨。
“谷組長,”智遠的聲音忽然響起,低沉而平穩,如同古鐘的余韻,穿透了香煙的氤氳,直抵谷莊耳中。
他并未抬頭,目光依舊凝在煙跡之上,話語卻字字千鈞,“江書記的殷殷囑托,老衲豈敢有片刻遺忘?”他扣著香爐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緊了一瞬。
谷莊心頭一震,立刻挺直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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