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昭寧猛地抬起頭,臉色鐵青,額角青筋隱隱跳動。
他盯著劉世廷那張帶著“理解式”微笑的臉,胸中的怒火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
就在他即將拍案而起之際,一個清冷而堅定的聲音提前響起。
“劉縣長,”秦怡開口了,她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像冰凌敲擊,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并未看劉世廷,而是微微側身,目光沉靜地掃過全場,最后落回到自己面前的筆記本上,仿佛在陳述一個早已論證完畢的客觀事實。
“我理解您提到的現實困難。”
“僧人要吃飯,廟宇要維護,這些確實是客觀存在。”
她的語調平穩,“但是,我們匯報中所反映的清涼寺現狀,早已遠遠超出了‘維持基本生存’和‘合理經營’的范疇。”
“更徹底背離了佛教戒律清規和禪宗祖庭的根本精神。”
她拿起一份薄薄的資料,輕輕放在桌上:“根據我們初步了解,以及從工商、稅務部門側面印證的部分信息,僅去年一年,以‘清涼寺’或關聯公司名義登記的各類經營主體就新增了五個。”
“經營范圍涵蓋素齋餐飲、工藝品銷售、旅游接待、養生保健,甚至還有一家所謂的‘禪意文化投資公司’。”
“其收入規模,恐怕遠超‘維持基本運轉’所需。”
“東妙監院名下,關聯的豪華車輛、多處房產,資金來源是否經得起深究?”
“這是否還是您所說的‘迫不得已’?”
江昭寧的目光直視劉世廷,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沒有任何攻擊性,只有冷靜的審視和深切的憂慮:“我們并非苛求僧人清貧度日,也并非反對寺廟在政策允許范圍內進行合理的經營性活動以自養。”
“但底線在哪里?”
“當僧人不再是修行者,而是精明的推銷員,目光緊盯著游客的錢包,語間充滿了誘導和暗示;當莊嚴的殿堂被喧囂的攤位和刺耳的叫賣包圍;當本應清心寡欲的禪房門口晾曬著俗世女子的內衣;當象征‘廣種福田’的禪田拋荒數年,而‘養心齋’里一盤素菜敢要價上百元……”
“這還是我們所要保護的宗教活動場所嗎?”
“這與市場上唯利是圖的公司有何本質區別?”
他微微停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沉重的痛惜:“劉縣長,你說佛祖也要體諒現實的難處。”
“但我想問,當寺廟的核心不再是修行弘法,而是汲汲營營于斂財;當僧人的心思不再在經典戒律,而在經營創收的‘業績’時,這樣的‘廟’,供奉的究竟還是佛祖嗎?”
“還是在供奉他們自己心中那尊名為‘貪婪’的神像?這樣的‘現實’,佛祖會體諒嗎?”
“信眾們會體諒嗎?”
“我們黨和政府引導宗教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政策初衷,難道就是體諒這種背離宗教本質、敗壞社會風氣的‘現實’嗎?”
江昭寧的話,如同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冷靜地剖開了劉世廷那套“現實困難論”溫情脈脈的面紗,露出了里面赤裸裸的、以生存為借口的貪婪和失序。
他將清涼寺的問題,清晰地定位在是否堅守宗教本質、是否遵守法律法規、是否維護社會風氣的原則性高度上。
沒有激烈的辭,沒有憤怒的指責,只有基于事實的層層剖析和直指核心的靈魂拷問。
每一個問題拋出,都讓劉世廷臉上的“理解式”笑容僵硬一分,也讓會議室里其他常委眼中的疑慮和審視加深一層。
空氣仿佛被江昭寧冰冷的聲音凍結了,只剩下無聲的震撼在彌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