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彌在前引路,腳步輕快,越往里走,寺院的喧囂——香客的說話聲、誦經的嗡嗡聲、木魚的敲擊聲、甚至大殿播放的經咒樂聲——都被過濾得微不可聞。
一棟古樸雅致、匾額上寫著“靜思堂”的禪房前。
一個穿著整潔青灰僧衣、身形微胖、長眉細目、笑容可掬的中年僧人早已站在階下迎候。
正是之前小沙彌口中的監院東妙大師。
他雙手合十,對著江昭寧深深躬身,腰彎得異常標準,臉上笑容熱切得近乎黏膩:“阿彌陀佛!東妙有禮了!”
“江書記屈尊踏臨小寺,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
“東妙大師,你認識我?”江昭寧不禁問道。
“不認識,但是您身上的氣勢讓人不可小覷,自然是東山書記無異。”
“您還親自來看我們這小寺廟,真是心懷慈悲啊,真是心懷慈悲!里邊請,里邊請!”
他引路的手勢近乎舞蹈般的夸張,辭間溢美之詞如江水滔滔,恭敬謙卑得太過周全圓滑,反倒失了出家人該有的清凈平和。
只赤裸裸地顯露著對上位者駕臨的、近乎本能的誠惶誠恐和討好姿態。
他躬身前引,目光始終牢牢鎖住江昭寧的身影,旁邊的林方政和秦怡,似乎完全不在他的視野之內。
禪房內陳設簡樸卻精致。
幾張線條圓潤的明式禪椅,一張古色古香的茶幾,墻角博古架上擺放著幾件清雅瓷器。
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檀香。
落座后,小沙彌無聲無息地奉上清茶,“請各位施主用茶!”
東妙臉上的笑容凝滯了一瞬,仿佛被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刺破了精心維持的某種平衡。
他對小沙彌不耐煩呵斥,“端開!”
小沙彌一愣,不敢多,將茶收入托盤,訕訕走開了。
東妙立刻站起身,動作間帶起一陣風:“是貧僧疏忽了!怠慢,怠慢!”
他快步走到靠墻的一個上鎖的柜子前,掏出鑰匙打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更為考究的紫檀木茶盒。
打開盒蓋,里面是單獨存放的幾小包茶葉,包裝精致,印著古樹茶山的標識。
“書記,嘗嘗這個,”東妙重新坐下,手法鄭重地將那古樹茶投入一把全新的紫砂壺中。
滾水注入,茶香瞬間在室內彌漫開來,馥郁而醇厚,與之前的寡淡判若云泥,“這才是后山向陽坡上那幾株老樹今年的春尖。”
“寺里每年也就得這么幾斤,平常舍不得拿出來。”
他親自執壺,將金黃油亮的茶湯注入江昭寧面前新換的精致白瓷杯中,動作一絲不茍,充滿了儀式感。
氤氳的熱氣在杯口上方盤旋,模糊了杯壁上精致的暗紋,也模糊了東妙此刻臉上那異常專注的神情——那是一種被更高層級的利益考量驟然點亮的、近乎虔誠的專注。
江昭寧看著杯中重新升騰起的熱氣,那馥郁的茶香彌漫在鼻尖。
他伸手,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輕輕握住。
他目光平靜地迎上東妙那雙此刻寫滿“誠意”的眼睛,嘴角的弧度依舊很淡,像窗外古柏投下的那抹若有若無的影子。
“好茶。”江昭寧的聲音不高,落在茶香繚繞的寂靜里,卻像一滴水落入滾油,“希望這溫度,能一直熱下去。”
茶煙裊裊,模糊了東妙臉上那重新堆砌起的、更為殷切的謙卑笑容。
東妙這才仿佛“看見”了秦怡和林方政,口中仍不歇:“……這兩位,也請坐,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