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刀光血影里滾過十幾年的本能告訴他,此刻哪怕癱倒在地一秒,頸骨都會被對方捏碎。
“嘶……”他倒吸一口涼氣,撐著地面的手掌猛地發力,指腹摳進腐葉下的碎石縫里。
后背的傷口被這股勁牽扯著,像有條燒紅的鐵絲在肉里攪動,疼得他眼前發黑。
但他不敢倒下,甚至不敢彎一下腰,只能任由冷汗浸透軍靴的鞋墊,硬生生挺直了脊梁。
雙臂下意識地抬到胸前,手肘微屈,這是他打了無數次架才磨出的防御姿態,可顫抖的指尖暴露了他的虛張聲勢。
風突然停了,林間的蟲鳴也跟著噤聲。
溫羽凡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從倒木根部一直鋪到侯顯腳邊,像條沉默的蛇。
他緩緩站直的動作帶著種詭異的從容,沾滿泥污的襯衫下擺掃過地面的枯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每一下都敲在侯顯緊繃的神經上。
“你們既然要殺我,就別怪我殺你們。”
這句話從溫羽凡喉嚨里滾出來時,沒有絲毫波瀾,卻比黑熊的咆哮更讓侯顯頭皮發麻。
他看見對方喉結動了動,嘴角的泥屑被風吹散,露出的牙齒在月色下泛著冷光。
那道被月光勾勒出的輪廓,肩線繃得像拉滿的弓,每一塊肌肉都蓄著勁,仿佛下一秒就會化作撲食的獵豹。
溫羽凡的頭慢慢轉過來,頸椎轉動時發出輕微的“咔”聲。
他的目光掠過侯顯打顫的膝蓋,掠過他緊攥成拳的手,最后釘在他因恐懼而收縮的瞳孔上。
那眼神太銳了,像鷹隼俯沖時鎖定獵物的瞬間,連侯顯藏在軍靴里的腳踝都被看得發僵,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利爪生生擰斷。
“他是武徒六階……老子也是武徒六階……”侯顯在心里瘋狂念叨,試圖從記憶里扒出點底氣。
一年前在碼頭倉庫,他單槍匹馬放倒過三個武徒四、五階的打手,那時拳頭砸在肉上的悶響還在耳邊回蕩。
可現在不一樣,后背的傷讓他右臂使不出全力;
被黑熊追出的狂奔耗盡了腿上的勁;
更要命的是——他聞到了自己身上的恐懼味,像沒曬干的霉味,順著汗毛孔往外冒。
“等一下等一下!”他突然拔高聲音,尾音劈了個明顯的顫音,“我就是個跑腿的!岑家給我錢,我才干這活的!”他往前踉蹌半步,雙手慌忙擺著,掌心的血漬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真的,我發誓!以后見了你繞著走,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樣?”
溫羽凡的嘴角慢慢勾起,那弧度極淡,卻像冰錐般扎進侯顯眼里。
他沒說話,只是抬起腳,皮鞋碾過一片脆裂的枯枝,發出“咔嚓”一聲輕響。
這聲音在死寂的林子里被無限放大,像敲在侯顯天靈蓋上的錘子。
一步,兩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腐葉最厚的地方,卻偏生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地上的影子隨著他的動作緩緩前移,把侯顯的影子一點點逼向歪脖子樹的樹干。
“你當我三歲小孩嗎?”
溫羽凡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每個字都像從冰窖里撈出來的,砸在地上能凍出霜花。
話音未落,溫羽凡眼尾的寒芒驟然收緊。
侯顯那套求饒的說辭像根爛草,連讓他停頓半秒的資格都沒有。
他后腳跟猛地碾進腐葉層,碎石在靴底咯吱作響,積蓄的力道順著小腿肌肉賁張的弧線驟然爆發。
整個人像被弓弦狠狠彈出的箭,帶起的勁風掀得周遭落葉打著旋兒飛,樹影在他身后被扯成一道模糊的墨色殘影。
右手五指在沖勢中猛地蜷曲,指節繃得發白,指甲縫里還嵌著上午爬樹時沾的草屑,此刻卻像淬了冰的鋼爪,撕裂空氣的銳嘯里,連月光都被這股狠勁劈開一道冷痕,直取侯顯咽喉。
侯顯后頸的汗毛早炸成了刺猬。
方才那番討饒本就帶著三分虛意,見對方動了殺心,求生的本能瞬間壓過了后背的劇痛。
他喉嚨里嗬了一聲,左手像被彈簧彈起般猛地橫抬,掌心的血痂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堪堪撞上溫羽凡的手腕。
“嗤啦——”指骨相碰的脆響混著布料摩擦聲炸開。
侯顯只覺一股蠻力順著手臂往上竄,震得他左肩發麻,后背的傷口被這股勁牽扯著,像有條燒紅的鐵絲往骨縫里鉆,疼得他牙關緊咬,額角的冷汗“啪嗒”滴在胸前的衣服上。
但他眼底的怯懦已被兇戾取代,嘴角咧開個猙獰的弧度:“你當我開碑手侯顯是浪得虛名的嗎?好,既然如此,就別怪老子手下不留情了!”
話音未落,他借著左手格擋的反作用力,身體猛地往前傾,右肩帶著破風的呼嘯沉了沉。
那只布滿老繭的手掌繃得像塊鐵板,掌緣刮過空氣時帶起細碎的嗚咽,連地上的腐葉都被這股勁氣掀得翻卷起來,直撲溫羽凡胸口。
后背的傷口被這猛力扯得裂開半寸,血珠順著襯衫下擺往下淌,滴在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他卻像毫無知覺,眼里只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狠勁。
溫羽凡瞳孔微縮,視線像釘死的釘子,牢牢鎖著侯顯襲來的右掌。
那掌風里裹著的蠻勁他聽得真切,卻半步未退。
左臂肌肉驟然隆起,襯衫袖子被撐得緊繃,露出小臂上交錯的舊疤。
他手腕翻轉間,拳頭已攥得死緊,拳風帶著龍吟般的低嘯炸開。
“咚!”
拳掌相觸的剎那,一聲悶響像重錘砸在空桶上,在林間蕩開三圈回聲。
撞擊點的空氣仿佛被瞬間壓縮,又猛地炸開,碎石混著腐葉飛濺起來,打在樹干上噼啪作響。
溫羽凡腳下的泥土陷下去半寸,卻像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只有袖口被氣浪掀得輕輕顫動。
侯顯卻像被迎面撞上的悶棍。
一股螺旋勁順著掌心往胳膊里鉆,震得他整條右臂發麻,骨頭縫里全是酸漲的鈍痛。
他踉蹌著往后退,軍靴在濕滑的青苔上打滑,每一步都帶起一串急促的“咯吱”聲,退到第三步時,后腰重重撞在一棵小樹的樹干上,才勉強穩住身形,胸口悶得像塞了團爛棉絮,咳出來的氣里都帶著鐵銹味。
“操……”侯顯咬著牙罵了半聲,剩下的話被喉嚨里的腥甜堵了回去。
他看著溫羽凡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后背的冷汗突然濕透了襯衫。
“這小子怎么這么強!”
剛才那拳里的后勁,像條沒出鞘的蛇,藏著的狠戾比黑熊的爪子更嚇人。
求生的念頭像野草瘋長。
侯顯再也不敢戀戰,借著撞樹的反作用力猛地轉身,右腿在前左腿在后,呈個狼狽的弓步,撒腿就往密林深處竄。
軍靴踩斷枯枝的脆響里,還混著他因慌亂而帶起的粗重喘息,后背的傷口被跑動牽扯得劇痛,卻跑得比追溫羽凡時快了一倍,活像只被獵人盯上的野狗。
溫羽凡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看著侯顯逃竄的背影,喉結輕輕滾了滾,眼底的冷厲像結了層冰。
右腳腕突然發力,鞋尖貼著地面一挑——塊巴掌大的尖石被帶得騰空而起,石面還沾著濕潤的泥屑,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左手閃電般探出,指尖穩穩扣住石頭的棱角。
之后,沒有半分遲疑,溫羽凡的手臂像根被拉滿的彈弓驟然回彈,石頭帶著破空的銳嘯飛出去,速度快得只剩道灰影,空氣被撕開的“咻”聲里,連風都被這股勁推著往前涌。
侯顯后頸的寒毛突然豎成了針。
他跑在最慌的時候,反而對危險的直覺格外敏銳,那道破風聲剛鉆進耳朵,他就猛地想往左邊撲。
可太晚了。
兩人之間不過七八步的距離,石頭的速度比他轉身的動作快了三倍。
侯顯只能硬生生擰轉上半身,左肩往內側縮了縮——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快反應。
“乓!”
悶響震得周圍的夜蟲都停了聲。
尖石結結實實砸在侯顯的左肩鎖骨處。
那力道像被重錘掄中,骨頭發出一聲細微的“咔嚓”呻吟,劇痛順著鎖骨往脖子和胸口蔓延,像有把燒紅的鑿子往骨縫里鉆。
“呃啊!”侯顯疼得慘叫出聲,身體失去平衡,像袋灌了鉛的沙子往前撲去,“撲通”一聲重重砸在腐葉堆里。
落地時臉蹭過帶鋸齒的草葉,火辣辣的疼混著肩骨的劇痛,讓他蜷縮在地上抽搐,嘴里的呻吟聲越來越弱,最后只剩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侯顯的指關節在腐葉堆里摳出五道深痕,指尖的血珠混著濕泥凝成暗紅的痂。
左肩的劇痛像條毒蛇,每一次試圖撐起身體的發力,都會讓鎖骨處傳來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有塊燒紅的鐵楔正往骨縫里鉆。
他歪著頭,視線里的樹影都在打晃,后頸的冷汗順著脊椎溝往下淌,在濕透的襯衫上洇出蜿蜒的水痕。
“完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后頸的汗毛突然根根倒豎。
方才被黑熊追得屁滾尿流的驚懼還沒散去,身后那道越來越近的破風聲又像根絞索,正一圈圈勒緊他的脖頸。
那聲音太急了,帶著潮濕的水汽劈開夜風,混著腐葉被碾過的沙沙聲,像死神拖著鐮刀在追趕。
腐葉層被氣流掀動,枯黃的碎葉打著旋兒飄起,在月光下劃出半透明的弧線,反而襯得周遭的寂靜愈發瘆人。
侯顯的喉結瘋狂滾動,雙腿像被抽去骨頭的軟肉,支撐著身體在地上狼狽地蹭動。
他想爬,手指卻軟得抓不住任何東西,掌心的血漬在腐葉上拖出兩道歪斜的紅痕。
“不!不要!”求生的本能讓他忘了疼痛,身體像只被翻過來的甲殼蟲,在腐葉堆里狼狽地翻轉。
掌心按在一塊尖銳的石片上,刺痛讓他清醒了幾分,卻只換來更劇烈的顫抖。
“放我一馬!我給你錢!岑家的秘密我全告訴你!”他的聲音劈了叉,唾沫星子噴在胸前的血污上,“我做你的狗!給你舔鞋都行!求你……”
話音未落,眼前的樹影突然一暗。
溫羽凡落地時帶起的風卷著松針砸在侯顯臉上,他甚至能看清對方襯衫下擺滴落的血珠,在月光里劃出細碎的紅弧。
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波瀾,像結了冰的湖面,倒映著侯顯扭曲的臉。
沒等侯顯做出第二個反應,溫羽凡的右臂已經如鋼鞭般抽落。
五指蜷曲的弧度帶著精準的狠戾,指尖破開空氣時帶起一聲尖嘯。
侯顯想躲,可身體像被釘死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只沾滿泥屑的手,在視野里不斷放大……
“咔嚓!”
脆響混著骨渣碎裂的悶響在林間炸開。
侯顯的天靈蓋像被重錘砸中的核桃,指腹陷進顱骨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溫羽凡甚至能感覺到對方腦漿瞬間濺在手腕上的溫熱。
侯顯的身體猛地弓成了蝦米,四肢不自然地抽搐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漏氣聲。
他的眼睛還圓睜著,虹膜上殘留著最后一瞬的恐懼,血絲像蛛網般蔓延開,很快就被涌出的鮮血糊成一片暗紅。
七竅里淌出的血珠砸在腐葉上,發出密集的“嗒嗒”聲,像場微型的血雨。
溫羽凡緩緩收回手,指縫里的血順著指節往下滴,在地上匯成一小灘粘稠的紅。
他站在原地,胸口的起伏比剛才追殺時更劇烈,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味的腥甜。
晚風掀起他襯衫的后擺,露出后背那片被血浸透的布料,與肩頭未干的冷汗凝成冰涼的痂。
“又一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尖還殘留著顱骨碎裂的觸感,喉結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第一次殺人時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覺又回來了,只是這一次,惡心感被更深的麻木覆蓋。
他想起侯顯剛才討饒時顫抖的睫毛,想起那雙翻白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臉——那副模樣,和追殺他的岑家爪牙又有什么區別?
“都是你們逼我的。”這句話從齒縫里擠出來時,他突然攥緊了拳頭,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里,疼意讓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風突然停了,林間只剩下血珠滴落的聲響。
月光透過葉隙落在侯顯逐漸僵硬的臉上,那些未說完的求饒,那些扭曲的恐懼,都被凝固在死亡的瞬間。
溫羽凡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波動已經褪得干干凈凈。
他抬腳踢開腳邊的枯枝,動作干脆得像在抹去什么痕跡。
鞋底碾過碎葉的“沙沙”聲里,他朝著黑熊咆哮的方向望去——袁盛還在逃,這場獵殺還沒結束。
“要活下去,就得比他們更狠。”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樹林低語,聲音冷得像結了冰。
最后看了眼地上的尸體,他轉身扎進密林。
背影在樹影間一閃,便融入了濃稠的黑暗,只有那道繃得筆直的肩線,在月光偶爾掃過的瞬間,透著不容錯辨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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