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對面-->>的年輕女工正用筷子戳著獅子頭,肉汁濺在她的手背上,她渾然不覺,只顧著和同伴說笑。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小吳筷子在餐盤里扒拉著,先夾了塊青菜塞進嘴里。
溫羽凡早就按捺不住,握著筷子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不銹鋼餐盤里,紅燒肉塊頭扎實,邊緣泛著焦糖色的光,肥肉部分晶瑩剔透,像凍住的琥珀;
獅子頭滾在濃稠的醬汁里,表面還沾著幾粒翠綠的蔥花;
炒青菜帶著點鍋氣,葉片邊緣微微發焦,豆芽則炒得脆生生的,根根分明。
他夾起最大的那塊紅燒肉,筷子剛碰到肉皮,就感覺那顫巍巍的肥肉在輕輕晃動。
送進嘴里的瞬間,牙齒剛咬破彈滑的肉皮,濃郁的醬汁就在舌尖炸開:
是冰糖熬出的甜混著醬油的咸,肥肉在嘴里抿了兩下就化了,留下滿口的香,一點不膩;
瘦肉部分燉得酥爛,纖維里全浸著湯汁,嚼起來軟而不柴。
“唔……”他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喟嘆,喉結滾動得飛快。
又扒了一大口米飯,顆粒分明的白米裹著肉汁,香得他差點把舌頭都吞下去。
炒青菜清爽解膩,豆芽脆得“咯吱”響,剛好中和了肉的厚重。
他吃得極快,筷子像裝了彈簧,夾菜、扒飯、吞咽,動作連貫得像臺精密的機器。
餐盤里的飯菜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不過兩三分鐘,最后一口米飯混著醬汁被他扒進嘴里時,連盤底的油星都被舌頭舔得干干凈凈。
“那個……吳哥啊,去哪里添飯啊?”溫羽凡把空了米飯的餐盤往前方推了一推,聲音里還帶著點沒咽下去的飯粒。
小吳正舉著筷子往嘴里送,聞猛地頓住,筷子懸在半空,米粒從筷尖掉下來,砸在他的餐盤里。
他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剛才坐下時,溫羽凡的餐盤里明明堆著冒尖的米飯,怎么這會兒連粒米渣都沒剩下?
“我去,凡哥你吃飯夠快的啊!”小吳瞪大了眼睛,嘴角還沾著點青菜葉,他往溫羽凡的空餐盤里瞅了又瞅,像是在確認是不是被誰偷偷換了餐盤。
溫羽凡的耳根“騰”地紅了,手不自覺地摸了摸后腦勺,指腹蹭過剛長出的發茬。
“啊哈哈,就是太餓了而已。”他笑得有點僵硬,眼神瞟向別處,不敢看小吳——總不能說自己這是被系統改造后的“后遺癥”吧。
小吳這才回過神,笑著擺了擺手:“嗨,餓了就多吃點,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抬起胳膊,朝著食堂中央指了指,“看見那根承重柱了嗎?紅漆刷的‘添飯處’三個字,就在柱子旁邊,飯桶管夠。”
溫羽凡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見大廳正中央立著根粗粗的水泥柱,柱身上貼著張醒目的黃紙,紅筆寫的“免費添飯”四個字歪歪扭扭,卻格外顯眼。
三個不銹鋼飯桶并排擺在柱旁,桶口冒著白汽,幾個工人正拿著碗在那兒排隊,鐵勺碰撞桶壁的“哐當”聲老遠就能聽見。
(飯桶邊上,還備著一大堆干凈的不銹鋼碗,便于來添飯的人,不需要帶著裝滿菜品的餐盤來打飯。)
“好,那我去加飯了。”他眼睛瞬間亮了,像突然被點燃的小燈,話音還沒落地,輪椅的輪子已經“咕嚕”一聲轉了方向。
他操控著輪椅穿過桌椅間的縫隙,速度快得差點撞到端著餐盤的師傅。
“借過,麻煩借過。”他嘴里不停念叨著,雙手用力轉著輪圈,橡膠胎在水泥地上磨出“沙沙”的響,帶起的風卷著鄰桌的飯菜香,勾得他肚子又“咕嚕”叫了一聲。
離飯桶還有兩步遠時,他就聞到了新蒸的米飯香——是那種帶著點生澀的谷香,混著蒸汽的暖,比剛才餐盤里的更香。
排隊的師傅見他坐著輪椅,笑著往旁邊讓了讓:“小伙子別急,慢慢盛。”
溫羽凡連聲道謝。
他隨手取了個不銹鋼碗,拿起鐵勺往桶里一插,才發現這飯桶比他想象的深得多。
滿滿一勺下去,白花花的米飯堆在不銹鋼碗里,冒得比碗沿還高,他還想再添點,勺子剛碰到飯堆,米粒就“嘩啦啦”往下掉,趕緊收手,小心翼翼地推著輪椅往回走,生怕灑了一粒。
小吳剛把一筷子青菜送進嘴里,眼角余光就瞥見溫羽凡的輪椅“咕嚕”著滑回餐桌。
他抬眼一瞧,手里的筷子差點沒拿穩。
只見溫羽凡端著的不銹鋼碗里,米飯堆得像座小尖塔,白花花的米粒都快漫到碗沿,熱氣裹著淡淡的米香直往人鼻子里鉆。
“凡哥,你這飯量……”小吳嘴里的飯還沒咽利索,差點噴出來,他使勁嚼了兩下,眼睛瞪得溜圓,“可以啊!這碗飯夠我吃兩頓的!”
溫羽凡把碗往桌上一放,不銹鋼碗與桌面碰撞發出“哐當”一聲輕響。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臉上堆著滿足的笑,擺了擺手:“還行,還行,餓狠了。”
小吳笑了笑,沒再多問。
廠里的工人大多是干體力活的,飯量大不稀奇,只是溫羽凡坐著輪椅,看著清瘦,沒想到這么能吃。
他低下頭繼續扒飯,心里還琢磨著下午巡邏要重點看哪幾個角落。
可剛咽下兩口飯,手腕上的電子表“嘀”地跳了一下,不過十幾秒的功夫,小吳忽然覺得對面少了點什么。
他下意識地抬頭,嘴里的飯差點卡在喉嚨里——溫羽凡的輪椅又不見了。
“什么呀!”小吳猛地睜大眼,嘴巴張成個“o”形,手里的筷子懸在半空,“他這是又吃完了?不會吧!”
他使勁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眼花了。
可餐桌對面確實空蕩蕩的,只有輪椅留下的一道淺痕,指向食堂中央的添飯區。
接下來的場景,讓小吳徹底忘了吃飯。
只見溫羽凡操控著輪椅,在餐桌與添飯區之間穿梭得像道風。
輪椅的橡膠輪碾過食堂的水泥地,發出“吱呀!吱呀!”的銳響,快得幾乎要擦出火星子。
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傾,握著推手的指關節泛白,每次轉彎都利落得像提前量好了角度,避開了端著餐盤的工人,愣是沒碰到半個人。
添飯區的三個不銹鋼飯桶原本堆得滿滿當當,白花花的米飯上還冒著熱氣。
溫羽凡的輪椅剛停穩,他抄起長柄勺就往碗里盛,動作快得像流水線作業——滿滿一勺扣進碗里,手腕輕輕一抖,勺底刮得桶壁“哐當”響,生怕浪費一粒米。
等他推著輪椅回到餐桌,不過半分鐘,那碗冒尖的米飯就見了底。
他扒飯的動作不算粗魯,卻快得驚人:筷子像小鏟子似的,一下接一下往嘴里送,腮幫子鼓鼓的,吞咽聲在嘈雜的食堂里都聽得一清二楚。
那架勢,仿佛他的胃不是肉長的,是臺永遠填不滿的粉碎機。
小吳起初還想數著:“一碗、兩碗、三碗……”可數到第七碗時,他就亂了。
溫羽凡的輪椅像裝了永動機,剛從添飯區回來,沒一會兒又滑了過去,飯桶里的米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掉。
周圍漸漸有工人注意到了不對勁。
“哎,今天的飯怎么下得這么快?”一個穿藍色工裝的大叔端著空碗往添飯區走,看到桶里只剩個底,愣了愣。
“是啊,我剛盛第二碗,就沒了?”旁邊有人附和,語氣里帶著點納悶。
突然,一個高個子工人“啪”地把空碗往桌上一拍,嗓門亮得像喇叭:“飯呢!今天怎么這么快沒飯了呀?老子還沒吃飽呢!”
這一嗓子像顆炸雷,瞬間劈開了食堂的熱鬧。
“就是啊,往常這時候還剩大半桶呢!”
“我這剛打了菜,沒飯怎么吃?”
“食堂搞什么鬼!是不是故意少做了?”
抱怨聲像潮水似的涌起來,工人們紛紛放下筷子,有的往添飯區圍,有的對著打菜窗口嚷嚷,原本還算有序的食堂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吵什么,吵什么?”打菜區的胖阿姨系著沾了點點油星的白圍裙,手里還攥著柄亮閃閃的不銹鋼鍋鏟,圍裙帶子在背后松松垮垮打了個結,一路小跑著從窗口后鉆出來。
她眉頭擰得像團打了結的麻繩,嗓門比食堂的抽油煙機還亮:“什么叫沒飯了?我今天特意多蒸了兩桶,夠你們吃到下午的!”
可當她的目光掃過添飯區那三個锃亮的不銹鋼飯桶時,后半句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原本堆得冒尖的米飯連個底兒都沒剩下,桶壁上只沾著幾粒頑固的米渣,陽光透過食堂高窗照進來,在空桶上投下圈晃眼的光。
阿姨臉上的不悅“唰”地褪成了錯愕,眼睛瞪得溜圓,手里的鍋鏟“哐當”一聲磕在桶沿上:“咦,飯呢?”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似的在食堂里掃來掃去,從東頭的餐桌挪到西頭的窗口,最后落在角落里那輛悄悄往后挪的輪椅上。
溫羽凡正用指腹輕輕摩挲著肚子,胃里暖洋洋的,卻堵著股說不出的心虛。
他感覺到阿姨的視線掃過來,趕緊低下頭。
輪椅的橡膠輪在水泥地上碾出極輕的“咕嚕”聲,他像只偷吃完糧倉的老鼠,一點一點往門口蹭,嘴里碎碎念:“哎呦,一時沒控制住……這要是被認出來,明天怕是連食堂門都進不去了……溜了溜了。”
剛挪到門口,身后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凡哥!你等等我!”小吳的聲音帶著跑岔氣的喘息,他幾步追上來,額頭上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藏青色的保安制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他扶著膝蓋喘了半天,才抬起頭,眼睛里的驚訝還沒褪下去:“你……你這什么情況啊?那三桶飯……不會全是你吃的吧?”
溫羽凡嚇得趕緊伸出食指按在嘴唇上,眼神緊張地往食堂里瞟了一眼,壓低聲音:“噓噓……吳哥,你小聲點!”他的喉結滾了滾,指尖在輪椅扶手上蹭出細微的聲響,“這事兒……你可千萬別往外說,不然我以后真沒臉來吃飯了。”
小吳看著他這副模樣,突然“噗嗤”笑出了聲,伸手抹了把汗:“嗨,多大點事兒。”他直起身,拍了拍溫羽凡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制服傳過來,“我嘴嚴著呢,肯定不跟別人說。不過說真的,你這飯量也太嚇人了,我活這么大,還是頭回見有人能吃空三桶飯的。你這都可以去開大胃王吃播了。”
溫羽凡的肩膀垮了垮,臉上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聲音澀澀的:“哎……沒法子啊。”他低頭看著輪椅的輪子,聲音輕得像嘆息,“前陣子手里實在沒錢,餓了好幾天,胃都餓癟了。今天一聞到食堂的飯香,就跟瘋了似的,根本控制不住……給大家添亂了。”
小吳臉上的笑意慢慢斂了下去,眼神里多了點同情。
他往溫羽凡身邊湊了湊,聲音放得格外柔和:“原來是這樣……凡哥你也不容易。”他拍了拍溫羽凡的胳膊,力道不輕不重,“放心吧,這事兒我絕對爛在肚子里。以后要是缺錢吃飯,跟我說一聲,我這兒還有點積蓄。”
溫羽凡猛地抬頭,眼眶有點發熱。
他看著小吳真誠的臉,那雙眼亮晶晶的,竟然沒有半點懷疑,心里像被灌了杯熱粥,暖得發顫。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最后只化成一句:“謝謝你,吳哥。”
小吳咧嘴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謝什么,都是同事。走,回保安部去,下午上班之前還能瞇一會兒。”
兩人并肩往回走,輪椅的“咕嚕”聲和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嗒嗒”聲混在一起,像支不怎么合拍卻格外踏實的調子。
食堂里的喧鬧還隱隱約約飄過來,可溫羽凡心里的那點尷尬和愧疚,早就被小吳那句“有困難跟我說”沖得煙消云散了。
陽光穿過廠房的縫隙落在地上,在他們身后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緊緊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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