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驟然暴怒,宋利嚇得趕忙躲到一旁,低頭躬身不敢吱聲。
    胡大老爺卻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抬眼瞥了朱元璋一眼,淡淡道:
    “坐下,喝茶。”
    “我是念在兄弟情分上才替你著想,否則,管你死活?”
    “這江山終究不是我的!”
    胡大老爺辭犀利,朱元璋卻盯著他看了半晌,最終緩緩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甘不愿地說道:
    “咱本想著,待咱快不行時,便讓年邁的老兄弟告老回鄉。”
    “至于年輕的,先讓標兒貶黜幾個,等他繼位后再重新啟用,也好讓他掌控朝局。”
    “嗯,便是如此。”
    胡大老爺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順便再殺幾個你覺得太子駕馭不了的,對吧?”
    朱元璋猛地抬頭,難以置信地望向胡大老爺。
    可對方依舊神色自若,眼中滿是篤定,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
    朱元璋一時語塞。
    這廝竟真能猜到咱的心思?
    胡大老爺欣賞著他震驚的模樣,悠然飲了口茶:
    “行了,別瞎琢磨。”
    “我今日找你聊這些,無非兩個緣由。”
    “其一,是瞧你日夜操勞,可憐你。”
    “其二嘛,再這么折騰下去,只怕過不了幾年,太子和我都得被你害死!”
    “你說什么?!”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臉色大變,仿佛見了鬼一般。
    “坐下!邊喝邊聊!”
    “今日之事,本就是要攤開講的,何必一驚一乍?”
    胡大老爺的話讓朱元璋頗為尷尬。
    這廝今日莫非瘋了?
    區區臣子,竟敢如此對天子說話?
    可看著胡大老爺從容的模樣,朱元璋一時竟無以對。
    胡大老爺并未出脅迫,也未采取任何行動,但對方就是隱約感到,聽從胡大老爺的話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于是他憤憤地瞪了胡大老爺一眼,最終還是乖乖坐回了原位。
    胡大老爺提起茶壺,給對方續了一杯茶,輕輕推至其面前,隨后淡然開口。
    “我剛才所,絕非戲!”
    “你方才的設想,確實存在疏漏!”
    “你所考慮的皇權交接安排,實則暗藏危機!”
    “而且非同小可,容我為你梳理一番!”
    胡大老爺全然不顧朱元璋那陰沉如鐵的臉色,徑直在他面前伸出手指,逐一分析。
    他豎起食指,緩緩道:“其一,待到年邁瀕危之際,你難免會胡思亂想。”
    “或許并非無端猜忌,但你必定會心生憂慮。”
    “你會擔憂,這些老臣新臣是否會在你朱重八死后興風作浪?”
    “他們會不會趁你標兒登基之初,欺他年少?”
    “標兒固然英明果決,頗似你當年,可那些老狐貍,尤其是胡惟庸之流,豈是等閑之輩?”
    “所以你定然會想,不如趁早除掉他們,免得將來臟了標兒的手!”
    胡大老爺毫不避諱地提及朱元璋對自己的猜疑,這番話令老朱面色變幻不定。
    只因他不得不承認,胡惟庸的推測,簡直與他心中所想分毫不差。
    甚至無須等到臨終之時,即便是現在,他也時常在深夜輾轉反側,思索此事。
    胡大老爺笑吟吟地看著朱元璋的反應,仿佛未曾察覺對方眼中驟然涌現的殺意。
    “如何?”
    “被我中了?”
    不等朱元璋回應,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輕輕晃了晃。
    “其二,你雖安排好太子繼位,甚至可能鏟除潛在威脅,但你那些其他兒子呢?”
    “不可能!標兒這個長兄,他們歷來敬服!”
    若說方才的話題正中朱元璋心事,此刻這番話卻令他斷然否認。
    朱標作為兄長,在諸弟之中威望極高,胡大老爺所絕無可能發生。
    面對朱元璋的駁斥,胡大老爺眉梢微挑。
    “太子的威信我不質疑,可你是否察覺,他已被你耗得心力交瘁?”
    “這原本該是第三個弊端,索性一并講與你聽!”
    他抬手制止欲要爭辯的朱元璋,伸出第三根手指。
    “回想你當年的經歷——日夜不休理政,近乎癲狂般埋頭政務。”
    “你固然撐了過來,但你那胖兒子的體質,或許不及你強健?”
    “關鍵在于,你是帝王,可理所當然驅使群臣輔佐,而太子呢?”
    朱元璋滿腔激憤剛要開口,又被胡惟庸抬手截住話頭。
    ”微臣知道,陛下定要說已將最得力的臣子都派去東宮輔佐。”
    ”這份栽培之心,歷朝太子的恩寵加起來都及不上。”
    ”陛下想說的可是這個?”
    被接連打斷的朱元璋憋得面色鐵青,最終只能悶聲點頭。這位開國雄主此刻終于意識到,今日竟是胡惟庸在給他上課。
    雖說議題敏感了些,方式激烈了些。但普天之下,敢這般直不諱的,除卻眼前這人再無其二。
    見皇帝認賬,胡惟庸眉梢舒展:“幸好陛下認了,胡某還當要費些口舌。”
    ”好好說話!”朱元璋拍案瞪眼,”標兒受盡恩寵,怎會被朕拖累?”
    ”拖累?”胡惟庸冷笑驟現,”臣怕的是陛下把太子活活熬死!”
    ”放肆!”
    朱元璋霍然起身,龍袍帶翻了茶盞。事關儲君,這位鐵血帝王再難維持鎮定。可胡惟庸依舊從容拂袖:“陛下且安坐。今日既然開了口,該說的不該說的,微臣都會說盡。”
    ”待臣說完,陛下自可決斷。”
    ”此后朱家之事,臣絕不再多置一詞——橫豎這大明江山,終究不姓胡。”
    胡惟庸凝視著御案后的身影,指尖在袖中微微發顫。這場他籌謀多時的豪賭,賭注是九族性命。
    但他別無選擇。
    在史冊與現實的交錯間,胡惟庸早已看透:眼前這位開國君主,本質上是個用鐵血包裹傷疤的偏執狂。少年時眼睜睜看著親人餓斃,亂世中踩著尸山血海登極,這些經歷既鍛造了鋼鐵意志,也留下了永不愈合的潰瘡。
    這種壓制又能持續多久呢?
    歷史上,馬皇后、朱標、朱雄英相繼離世,-->>讓朱元璋在晚年承受了最沉重的打擊。
    隨后,他徹底失控了。
    理智與瘋狂在他腦海中交織。
    這也導致了一個矛盾的局面:明明是為了朱允炆繼位鋪路,朱元璋卻借機大肆清洗,殺得血流成河。
    這恰恰表明,他的理智已無法壓制內心的怒火、暴戾與殺意。
    因此,胡大老爺若真想活命,僅靠一味避世未必可行。
    誰也無法預料朱元璋何時會突然發狠,直接處死胡大老爺。
    與其等到后期再賭朱元璋的仁慈與理智,不如趁馬皇后、朱標、朱雄英尚在時,盡量消除這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