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瞪了那群手忙腳亂的小弟一眼,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慌什么?還不送小姐回家!”
一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小弟立刻反應過來,上前半步微微躬身,動作標準得像訓練過千百遍:“小姐,我們先回去,這邊請。”
余曼曼的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黏在溫羽凡身上。
那個剛才還和兇手搏殺的保安此刻正背對著她,深藍色制服的后襟裂著道大口子,露出的皮膚上滲著血,可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像尊失了魂的石像。
“但……他……我得為他做人證啊……”余曼曼的嘴唇哆嗦著。
“后面的事我來處理。”余剛扶著鋼管艱難地站起,皮靴碾過地上的碎玻璃發出刺耳的響,“您在這兒才危險,天知道還有沒有同黨。”
“同黨?”余曼曼的臉瞬間又白了三分,抓著小弟的手更緊了。
她飛快地瞟了眼那具扭曲的尸體,突然覺得廠房里的陰影里仿佛藏著無數雙眼睛,正幽幽地盯著自己。
“走!我們快回家!”她猛地轉身,踩著高跟鞋的腳步慌亂得像在逃跑。
小弟們立刻呈扇形圍上去,有人在前頭開路,有人斷后,把她護得嚴嚴實實。
經過溫羽凡身邊時,余曼曼的目光飛快掃過他沾血的拳頭,突然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加快了腳步。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噔噔”聲漸漸遠去。
余剛望著那隊人消失在廠房門口,才疲憊地松了口氣。
他低頭看向地上的尸體,保潔阿姨那雙圓睜的眼睛還盯著天花板,嘴角似乎還掛著詭異的笑。
眾人離去后,廠房內的喧囂像被閘門截斷的洪水,瞬間退得干干凈凈。
只有血腥味還黏在冷空氣中,混著鐵銹和塵土的氣息,在高大的鋼筋架間慢悠悠地打旋。
月光從屋頂的破洞漏下來,在地上投下幾塊慘白的光斑,恰好照在那灘漸漸凝固的血泊邊緣,泛著詭異的冷光。
余剛這才安心下來,又靠著水泥柱滑坐下去,緩了足足半分鐘才直起腰。
他想抬手理理被血污黏住的衣領,右臂骨裂處卻傳來鉆心的疼,指尖剛抬到胸前就猛地一顫,冷汗瞬間浸濕了夾克內襯。
原本想抱拳行個江湖禮的動作,最后只能化作微微躬身,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多謝朋友拔刀相助,今日恩情,我們余家來日必定相報。”
“啊,哦,我……我……我只是職責所在。”溫羽凡緩緩轉過頭,目光還黏在墻角那具逐漸失去溫度的軀體上,像是沒完全從剛才的沖擊中抽離。
他的瞳孔有些渙散,直到余剛的聲音在耳邊撞了第三下,才遲鈍地眨了眨眼。臉上還殘留著未褪的驚恐,嘴角繃得筆直,連帶著下頜線都泛著僵硬的青色。
他的心臟像被只濕冷的手攥著,又酸又悶,既有對自己失控的困惑,又有對生命驟然熄滅的愧疚,攪得他喉嚨發緊。
余剛這時才真正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深藍色保安制服上沾著大片深色污漬,身上各處的傷口還在滲血……
他越看越覺得眼熟,眉頭不自覺地擰成個疙瘩,突然輕“咦”一聲,目光像探照燈似的掃過溫羽凡的臉:“朋友,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溫羽凡的心臟猛地一縮,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了下。
他這才徹底回過神,后背瞬間沁出層冷汗——是巷子里那次!他蒙著臉挑戰余剛的事,要是被認出來,那可真是自找尷尬。
他強裝鎮定地扯了扯嘴角,故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些:“啊!我是廠里的保安,天天在門口值崗,您肯定見過。”
說話時,他的眼神飛快地瞟向余剛身后的陰影,生怕對方從自己臉上看出破綻,耳尖卻控制不住地發燙。
“這個我自然知道,你今天坐輪椅在門口指了一天路……我是說其他地方……”余剛的話頓了頓,目光突然像被磁石吸住,猛地轉向廠房角落。
那輛深藍色輪椅正歪在鋼筋堆旁,金屬腳踏板還沾著半干涸的血漬,顯然是剛才激戰中被撞翻的。
他的眼睛瞬間瞪圓,聲音都劈了個尖:“等等,你……坐……坐輪椅!你的腿……”
溫羽凡心里“咯噔”一下,趕緊幾步走過去扶輪椅。
手指剛碰到冰涼的金屬扶手,就被冷汗滑得一哆嗦,輪椅在地上打了個旋,露出底下碾出的兩道深痕——那是剛才他激戰中急轉留下的。
他尷尬地干笑兩聲,聲音比砂紙蹭過鐵板還刺耳:“哈哈,見笑見笑。”
“為什么呀?”余剛滿臉都是無法理解的困惑,他往前挪了半步,軍靴碾過地上的碎玻璃發出“咯吱”響,“好好的人,裝成瘸子做什么?”
“個人愛好。”溫羽凡飛快地坐進輪椅,刻意讓后背擋住余剛的視線,雙手緊緊抓住扶手,指節都捏得發白。
他不敢看對方的眼睛,只能盯著輪椅前輪,感覺臉頰燙得能煎雞蛋。
余剛的嘴角一陣抽搐,眉頭擰成疙瘩,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老繭——他走南闖北這么多年,見過裝聾作啞的刺客,扮成乞丐的高手,卻從沒聽說過把裝瘸當“愛好”的。
可對方顯然不想多說,他也不好追問,只能暗自腹誹“江湖怪人多”,微微搖了搖頭,把滿肚子的疑惑暫時壓了下去。
廠房里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只有風從破窗鉆進來,吹動地上的碎布片“沙沙”作響,像誰在暗處磨牙。
溫羽凡盯著自己沾血的褲腳,余剛靠著水泥柱閉目養神,兩人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卻像隔了條看不見的河。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炸開,像根鋼針刺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聲音是從溫羽凡褲兜里傳出來的,又脆又響,在空曠的廠房里格外突兀。
溫羽凡掏手機時,指尖在褲兜上蹭了三下才摸到冰涼的玻璃殼。
屏幕上“表哥”兩個字像團火,燒得他后頸發緊——楊誠實來接他了。
他下意識地抬眼瞥了余剛一眼,對方正睜眼望過來,眼神里帶著點探究。
他不敢耽擱,也不想讓表哥的聲音被聽見,連忙轉動輪椅,橡膠輪碾過地上的碎石發出“咕嚕嚕”的響,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廠房。
余剛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嘴角勾起抹了然的笑,沒起身阻攔。
他從兜里摸出手機,找到了一個號碼——那是呼叫“清潔工”的號碼。
今晚的爛攤子,還得好好收拾才行。
溫羽凡將輪椅停在廠房外的磚石后,并快速查看周圍,廢棄的腳手架投下嶙峋的影子,遠處傳來幾聲零星的狗吠,確實空無一人。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按了接聽鍵,掌心的汗漬在玻璃殼上洇出淡淡的印子。
“哎呀,羽凡,不好意思啊。”楊誠實的聲音從聽筒里鉆出來,混著貨車發動機的余響,像被砂紙磨過的粗棉線,“表哥今天忙到現在才出來。你沒有等著急吧?我大概還有二十幾分鐘才能到,你再等等啊!”
溫羽凡望著自己沾滿血污的袖口,喉結輕輕滾了滾。
他抬手扯了扯保安制服的領口,試圖遮住左臂的破洞,嘴角卻不由自主地揚起:“沒事的表哥,我剛好也加班了,不急的。”聲音比平時放得更柔,像浸過溫水的棉花,“你慢慢來,路上結冰,開車小心點。”
“好好好。”楊誠實的聲音松快了些,卻又立刻繃緊,“那你在門衛室等,別待在外面瞎晃。這夜風跟刀子似的,再凍感冒了怎么辦?我跟你說,你那咳嗽還沒好利索……”絮絮叨叨的叮囑順著電波涌過來,帶著物流園的柴油味,在冷空氣中凝成實感的暖意。
溫羽凡靠在輪椅背上,聽著表哥沒完沒了的念叨,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泡得發脹。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顫抖的指尖,剛才殺人的寒意正被這通電話一點點焐熱:“好的表哥,我曉得的。”他頓了頓,補充道,“開車不能打電話,我先掛了,你注意安全。”
“哎,好。”楊誠實的應聲剛落,聽筒里就傳來“咔嗒”的輕響。
溫羽凡捏著手機,屏幕還亮著通話結束的界面。
他抬頭望向毛坯廠房的方向,鋼筋架在夜色中像只沉默的巨獸。
剛才搏殺的畫面突然撞進腦海——余剛帶血的拳頭,保潔阿姨最后驚恐的眼神,還有自己拳頭上洗不掉的腥甜……
“去打個招呼嗎?”他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地敲著輪椅扶手。
這是接近余家的最好機會,余剛那句“來日必報”絕不是客套,只要他此刻回去,說不定能摸到武者世界的門檻。
可褲兜里的手機突然硌了他一下,表哥憨厚的臉在眼前晃。
他低頭瞅了瞅自己的制服,深色的血漬已經半干,好幾處傷口還在滲血,這樣的模樣怎么見人?
回去換衣服至少要十分鐘……
“算了。”他猛地搖頭,輪椅的橡膠輪在凍土上碾出半寸痕。
心里的念頭轉得飛快:余剛既然認得出他是廠里的保安,真想找他總有辦法。
當務之急是趕在表哥到之前換件干凈衣服,別讓那點血污驚著人。
他不再猶豫,雙手用力轉動輪圈,輪椅像道藍色的影子,順著工業園區的輔路往前滑。
夜風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沾血的內襯,可他的腰背挺得筆直,輪軸轉動的“咕嚕”聲里,藏著只有自己才懂的急促。
廠房里的余剛聽見輪椅遠去的聲響,只是靠在水泥柱上閉著眼,嘴角勾起抹淡得看不見的笑。
他太懂這種江湖萍水——今日能為陌生人搏命,來日自會在某個街角重逢,何必執著于這片刻的道別?
沒過多久,兩道遠光燈刺破夜色,一輛黑色面包車悄無聲息地滑進廠房。
車門打開時,下來三個穿黑風衣的男人,動作利落得像貓,手里拎著的工具箱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處理干凈點。”余剛站直身子,右臂不自然地垂著,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他瞥了眼地上的血跡,轉身就走,軍靴踩過碎玻璃的“咯吱”聲漸漸遠了。
風衣男們沒多話,打開工具箱的瞬間,消毒水的氣味漫開來。
有人用噴霧清洗地面,有人將尸體裝進黑色裹尸袋,動作快得像在執行程序,連鋼筋上的血珠都被棉簽仔細蘸去。
而此時的溫羽凡已經轉過街角,乘風機械廠的鐵門在遠處亮著昏黃的光。
他能看見門衛室的窗口透出暖黃,心里那點因殺人而起的混沌,正被越來越近的人間煙火慢慢熨平。
輪椅碾過廠區外的碎石子,發出細碎的響,像在數著離平靜生活還有多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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