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鯤的身體騰在半空,成“大”字形朝天,官袍已被褪去,只剩一身舊得發黃的粗布麻衣。
他的衣袖上有兩個小小的破洞,秋風從里面灌進去,扯得麻衣瑟瑟發抖。
雨越下越大,百官站在永安大殿的屋檐下觀刑,官衣也都被冷風冷雨打濕。
云望死死盯著空中虛無,緊緊抿住蒼白的嘴唇,不敢叫任何人看出端倪。
“行刑——”
隨著一聲令下,禁軍狠狠抽動馬匹,驚得烈馬猛地向前躥出。
麻繩瞬間緊繃,將倪鯤的頭和四肢緊緊拉扯。
云望猛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只覺肝腸都痛得顫抖起來。
只是原本應該眨眼就結束的酷刑,卻因雨太大,地面積水,馬蹄打滑,而沒能一次要了倪鯤的性命。
禁軍使勁抽馬,馬兒再次拉扯軀體,終于令倪鯤痛苦地哀嚎出聲。
就這么反復拉扯了兩三次,倪鯤才終于五體分離,只剩一地的血腥尸塊,浸泡在雨里。
沒有人為這場大戲的落幕鼓掌慶賀。
所有人看著倪鯤,仿佛看著明天的自己。
冰冷的雨水打在云望的臉上,從他的眼眶鉆進去,狠狠扎進他的骨頭里。
到后來,云望已記不清,他是怎么樣笑容僵硬地參加完宴席,怎么聽著東宮升任他為丞相,百官紛紛向他敬酒道賀的。
他只記得永安殿里好冷,風和雨不停地吹進來,滿殿都是冰涼。
直到天黑,宮宴散去,大雨已將廣場洗刷得干干凈凈,不見一點痕跡。
望著恢復如初、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廣場,云望覺得好不真實,不覺呆了片刻。
那個常為云望添梅子湯的小太監懷安走過來,送上披風和雨傘,笑道:
“馬車已備好,丞相大人請慢走。”
云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懷安說的“丞相”是他。
客氣地道過謝,云望坐上馬車離去。
轉過小路口時,他瞧見一個可憐的小乞丐冒雨站在窄窄的屋檐下,懷里抱著一個蘆葦葉編織的壽星公,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忍見此可憐人,云望叫馬車停下,將傘留給那小乞丐。
小乞丐感激地連連道謝,將傘撐起來,繼續在雨中等待。
云望隨即離開,同往常一樣回府,下車,抱抱云蓮城,甚至走路的步伐都邁得和平時一樣。
他對妻子朱氏說不太餓,不必備晚飯,而后獨自走進書房。
他愣愣地坐在書桌前,不停對自己說:
一切都值得的……吧……
為了這國,這君主……值得的吧……
忽然,冷風撞開窗子,大雨瘋狂地吹進來。
他趕緊將書桌上的公文和信函收起,目光卻落在那方端正漂亮的松煙墨上。
顫抖著將墨抓起,慢慢靠向心口,他扶著書桌佝僂起身子,終于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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