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文武問宮”,是指對皇帝臨終前召見之人進行審查,以求得最真實、無錯漏的大行皇帝臨終遺。
因皇帝遺往往事關國家大事和皇權交替,不可有一絲馬虎錯漏,故而要由負責宮中內事的行政宮,對被召見人進行反復多次的詢問。
至于文武,“文問”指客氣地詢問,摘章逐句地來回審問核對,反反復復問到人疲憊不堪為止;
“武問”便不太客氣了,輕則白天斷水斷糧,夜里不許人睡覺,一輪一輪審問官交替上陣,不停地強行將人喚醒,重則刑訊逼問也是允許的。
自古以來,接受文武問宮的都是妃嬪、皇子公主、重臣等,不論是誰被問,七天折磨下來,都要被扒一層皮。
云琛在昏暗的內室跪了整整兩天。
兩根蠟燭貼著她的臉,一直照著她的眼睛,熏得她眼淚直流,看不清黑暗之中的詢問官長什么模樣。
一遍遍地拷問,一會從頭往尾問,一會又從尾往頭問。
反反復復叫她把方才的話一字不漏地再復述一遍,但凡有一個字不對,必要重新來過。
就這么顛來倒去,被問得幾乎麻木,云琛記不清自己已經說了多少遍大行皇帝的臨終遺,只感覺口干舌燥,頭昏腦脹,累得想一頭栽倒在地上。
兩天水米未進,膝蓋一次次跪到鉆心剜骨得疼。
每每她將要閉上眼睡著時,耳邊都會響起一聲驚鑼,嚇得她心臟驟縮,慌得幾乎暈厥。
她感覺自己就要支撐不住了,大腦一陣陣發懵。
天長地久似的時間,她熬啊熬,終于詢問官都退下,兩根蠟燭被撤去。
一瞬間,她再也撐不住力氣,一頭栽倒進個溫暖的懷抱。
天旋地轉之中,她仿佛看見霍乾念穿著太監的衣服,微弱的燭光照著他俊逸又溫柔的面容。
她沒力氣再開口講話,見面前送過來一壺水,立刻捧起來就喝。
她急著大口吞咽,霍乾念便在一旁用袖子替她擦拭下巴上的水珠。
他心疼地抱住她,“我已去求了丞相,只改為兩日問宮。但丞相說自古以來最少也得三日,這第三日,只要你靜靜待著就好。詢問官已將所有筆錄記檔封存,所有人都走了,這事結束了,最后一日我來陪你。”
她喝了些水,總算感覺活過來了些,人也清醒了點,指指他身上的太監衣服,卻還是沒力氣開口問。
知道她想問什么,他道“百官都在大殿守喪,我扮作太監才能進內宮。”
她點點頭,余光瞟到他懷里鼓鼓囊囊的,露出一角餅子,她立刻掏出軟餅,二話不說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他趕緊去搶餅子,卻又舍不得用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三兩下吞掉一張餅,幾乎沒嚼就咽了下去,又伸手去他懷里摸。
他捉住她的手,哄孩子一樣暖聲道
“別著急,我給你,你歇一歇,喝了那么多水,不能著急吃東西,琛兒乖,緩一緩。”
她點頭如搗蒜,手里卻不罷休,又摸出一塊餅子吃下,吃到一半頓覺困乏襲來,眼皮子重的像鐵閘門。
兩天兩夜沒睡,又受著不見血卻磨人的刑,她嘴里還有餅子沒咽下去,人卻已倒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這問詢內室空蕩蕩的,只有一張詢問官坐的桌凳,兩個云琛跪出坑的蒲團,無處可睡。
他便盤腿坐在地上,抱孩子似的環抱住她,將她的頭靠在他胸口,一只手完全下意識地摟住她,輕輕拍打著。
殘燭照著她的臉,巴掌大小,蒼白清瘦,小臉又比在丹陽城時瘦了一大圈,看得他心疼。
他輕輕替她整理散亂的頭發,見她嘴里還有沒吃完的東西,怕她做夢時會嗆著,他便拿水壺凈了手,將修長的手指伸進她口中,一點點掏出碎餅。
掏出最后一塊餅渣子的時候,她無意識動了動嘴,小巧的舌頭從他指尖滑過,嚇得他手一抖,趕忙收回來,卻又忍不住笑起,捏捏她的臉,小聲笑道
“你這女扮男裝實實害得我苦了好一陣,有些習慣還一時改不過來呢。”
她渾然不知那望著她的眼神多么柔情似水,只累得打起輕鼾,無夢深沉地睡了兩個時辰。
人累極之后,反倒不能一覺到底。
云琛睡了兩個時辰就醒了,醒來又是一頓連吃帶喝,人終于徹底清醒。
身上還是困乏,她紅著臉靠在霍乾念懷里,聲音像蚊子一樣
“少主,你……”
到了此刻,兩人終于坦誠相對。
好似在天涯海角兜兜轉轉走了一大圈,這才有機會面對面坐下來,聊一聊。
兩人都有一肚子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少主,逐我出霍幫是假的,為了我不攪進‘霍玉相爭’的危險,對嗎?”
“對。你走后,我與公主一直在緊密籌備對付玉家,此次宮宴之事實屬意外,若不是大行皇帝預感天命,誅殺佞臣,將玉家權黨連根除去,我與公主還需費些時日籌謀,我還要與你分離好些日子。”
“那風灼草……”
“我知道。”
“丹陽城……”
>gt;“我知道。”
只需三兩語就能心意互通,什么也不必多說。
云琛長舒一口氣,心里徹底舒展,再沒任何煩惱,整個人都松懈下來。
接著她突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一拍腦袋,連忙坐起身,叫道
“少主,對你表白之后,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其實是女子……為尋當年的恩主,才女扮男裝做護衛,混在男人堆里的,這事我一直沒敢……也沒來得及同你說呢……”
霍乾念哭笑不得,真想給云琛頭上一個暴栗。
這最最重要的事,她偏偏拋在最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