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問完那一句“少主,你說……我還要繼續尋恩主嗎?”
霍乾念差點脫口而出“別尋了!”
可話到嘴邊,他還是硬生生咽下去了。
他明白,她一個心性那么堅定的人,能問出這話,就說明因為霍幫——或者說因為他,她已經動搖了。
不想去承認,這動搖其實全因“忠與義”,他情愿騙自己這一刻。
這點水中月影似的、輕輕一戳就碎的夢,對于他來說,太難得,太珍貴。
“去尋吧。再尋最后一次,也算不悔。”他說。
她神色黯然,像是在對他解釋:
“如果不尋,將來死了到地下,如果遇見恩主,我不知該怎么對他說。”
他心里沒由來地發疼發緊,“我去替你說。就說……”
下一刻,理智已完全攔不住唇舌:
他說:“我舍不得放你走。”
她的臉上露出孩子氣的傻笑,只當這“舍不得”,純粹是一個主子對親衛的“舍不得”而已,全然沒有看見他眼里已幾近噴薄的情緒。
“少主,謝謝你。”
“去吧。云琛,你知道歸處。”
她揣好信,隨即行禮告退。
他則靜靜地坐在書桌前,長嘆一口氣,苦悶地靠在椅子里,心頭再次覆滿慘淡愁云。
他打開一本新書冊,再一次從頭開始抄錄霍府家規。
他已記不清這是第十幾遍的抄錄了。
一遍遍、一次次力透紙背地將“府風端正,禁龍陽之好”這句話,藏在三百多條規矩里,痛苦又迷惘地寫下。
一直寫到手酸,他才停筆,轉動輪椅到火爐前,再次將書冊扔進去。
看著那書頁慢慢卷翹、發黑、燒成碎片,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心也能這樣燒得干干凈凈。
終于平靜了些,他轉動輪椅往外走,余光卻瞟到云琛方才坐過的客座,不禁眉頭一跳。
那簇新潔白的雪絨坐墊上,印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鮮紅痕跡。
一夜無話。
第二日一大早,云琛便拿著地址離開了。
為了能在過年前趕回來,云琛快馬加鞭,一刻不停地趕路。
整整半個月的路程,硬是被她七天就跑到。
離幽州不遠的一處城鎮里,一戶大宅的門被叩響,仆人打開門,只見到一個風塵仆仆,累得氣喘吁吁的“少年”。
稟明來訪緣由,云琛甚至都不愿入宅,只叫仆人代為通傳,問問主家是否有梅花破月圖樣的東西。
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后,云琛高興地回句“知道啦!多謝小兄弟!”而后風一般地策馬離去。
那仆人只覺得丈二摸不著頭腦,心說這尋恩的少年也太馬虎了。
云琛卻忍不住仰天大笑,高呼吶喊,徹底放飛心緒,將馬駕得快如閃電,驚起路人連連回望。
她馬不停蹄地奔向蒼海城,入城買酒菜,又馬不停蹄地奔向香消崖。
人還沒到,聲音先至,她大喊:
“師父我來看你啦——師父我馬上就走啦!”
她翻身下馬,動作飛快地給神仙墓放酒、行禮,然后從懷里掏出個鼓囊囊的錢袋子,高興對師父道:
“師父,徒兒終于有點富裕錢了,從來沒為師父添置過什么,這點銀稞子孝敬師父,給師父換身新衣。”
她師父的一身黑衣穿了許多年,很多地方都磨得透光了,她一直惦記著。
師父沒有多,只讓她去梳洗干凈再來說話,勿在神仙墓前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