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爺端著茶碗的手一抖,猛然起身。
“自創經典?達府?”
“多大來著?”
“回老爺,六歲,尚未蒙學。”
尚未蒙學!
柳老爺表情瞬間凝固。
他自己是舉人,比誰都清楚,一個未曾開蒙的六歲稚童,自創一首“達府”級別的經典,這意味著什么。
這不是神童。
這是妖孽!
一旁的林氏,同樣呆立當場。
她出身書香門第,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分量。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癡癡地開口。
“老爺,咱們權兒六歲的時候,在干嘛呢?”
柳老爺也癡癡地回了一句:“在玩牛糞呢!”
回過神來的夫人嘴里又蹦出一句:
“這……這是天降的文曲星,落到我們家了!”她一把抓住柳老爺的胳膊,激動得語無倫次。
“老爺!你聽見沒有!達府啊!他才六歲!”
“我們權兒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還在玩泥巴呢!”
“不行!這樣的好苗子,不能當個小小的書童給耽誤了!”
“我們要請最好的先生!用最好的筆墨紙硯!好好來培養!”
“哪怕不姓柳,是我柳家培養的,以后也能成為一樁佳話。”夫人越說越激動。
但柳老爺的臉上此刻卻平靜了下來。
“你可曾想過,若是養出了一只白眼狼,又該如何?”
“白眼狼?老爺,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孩子一首《游子吟》感天動地,是至純至孝之人,怎會是白眼狼?”
柳老爺搖了搖頭。
“婦人之見。”
“詩志,可人心,卻是最難測的東西。”
“我們柳家傾盡所有去培養他,待他功成名就,他若念著我們的好,自然是皆大歡喜。”
“可他若是不念呢?”
“他若覺得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甚至反過頭來,成為我們柳家的敵人,你我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見柳家的列祖列宗?”
柳老爺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林氏被問得啞口無。
柳老爺輕嘆一聲,端起那杯已經涼透的茶,抿了一口。
“你可還記得,前朝大儒筆記中記載的那個‘衛托’?”
衛托。
林氏的臉色微微一變。
她出身名門望族,飽讀詩書,當然知道這個典故。
說的是一個叫衛托的孩子,五歲便能出口成章,被譽為神童,其父不讓他讀書,反而日日帶著他四處拜訪鄉紳,換取錢財。
結果,等他十二歲時,已經泯然眾人,連一首像樣的詩都作不出來了。
一個天縱奇才,就此隕落。
只聽柳老爺繼續說道。
“天資,是上天的恩賜,也是一道最兇險的考驗。”
“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我們現在就把他當成寶貝供起來,人人都捧著他,敬著他,只會讓他迷失本心,重蹈衛托的覆轍。”
林氏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半晌后,才不甘心地說道。
“人心都是肉長的。”
“我們真心待他十年,他就是塊石頭,也該被捂熱了!”
“老爺,你就是心疼那些人脈和資源,舍不得!”
“你不肯,我來請!我這就修書一封,讓我娘家兄長在京城為他尋一位名師!”
柳老爺看著妻子這副模樣,只是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