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恩將空碗推到桌沿,陶碗與紅木桌面碰撞發出輕響。
窗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結霜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亮斑。
“快三年了。”他忽然開口,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疲憊,“上一次去山地郡是什么時候?”
拉費爾動作一頓:“樞密院的意思是,您的精力該放在更重要的地方……”
“更重要的地方?”霍恩嗤笑一聲。
他此刻才發現,他已經快三年沒有巡視過圣聯各地了。
就算是巡視,也只是在圣械廷周邊逛一逛。
難不成他要像四時奈缽一樣到處巡游才能看管住他們嗎?
這圣械廷在眼皮子底下,他都看不住,更何況是別處呢?
他還隔著叭叭給法蘭人上課呢,真是可笑啊。
勒內放在膝頭的手指微微蜷縮。
他上個月剛從卡夏郡回來,沿途看到的景象比報告里刺眼得多。
運河工地上的一河輸用鞭子趕著勞工干活,說是給工錢,實則跟賣身契沒兩樣。
有些村鎮的巡游修士,居然是被村民們抬著滑竿出場的,更不要提某些司鐸長的一堂了。
霍恩忽然抓起油紙包,紙張摩擦發出嘩啦聲。
“這些。”霍恩用下巴指著那堆油紙包,“都是嗎?”
勒內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都是,但不都是忠嗣,還有不少是……”
“是那些舊貴族轉型的新貴?還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小吏?”霍恩替他說完,眼神沉了下去,“那你等到現在做什么?”
勒內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直視霍恩:“我在等您,沒有您的授權,我動不了這么多人……而且我也不確定。”
“不確定什么?”
“不確定您是否真的想要對他們動手。”
這句話像一塊冰投入了滾油,讓原先還算安靜的辦公室內噪音四起。
拉費爾手里的碗哐當一聲掉在桌上,杜瓦隆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霍恩卻異常平靜,他盯著勒內看了半秒,忽然笑了起來。
與其說是憤怒或者失望,反倒像是欣慰。
“你怕我也被他們同化了?”
勒內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難道沒有可能嗎?”
圣座大廈的壁爐里,木炭正發出細微的爆裂聲。
霍恩想起那個在古拉格吃薯根的少年,年少的澤爾松捧著碗說“只要能讓大家都吃飽飯,我這輩子當牛做馬都愿意”。
“到那時,你會怎么做?”霍恩的聲音很輕。
勒內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角,指節泛白:“如果我確定了這一點,我會請讓娜殿下迅速返回,控制住您。”
“你瘋了?”拉費爾終于忍不住喝問,他指著勒內的鼻子,氣得手都在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杜瓦隆也跟著站起:“勒內你――”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變成了和杜爾達弗一樣的存在。”霍恩打斷他們,伸手輕輕摸了摸勒內的腦袋,就像當年在圣杯山時一樣,“那你就這么做吧,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殺了我,那已經不是我了。”
勒內的肩膀忽然顫抖了一下,喉結滾動了半天,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是。”
霍恩看著勒內,這些年他跟著自己南征北戰,從來沒怕過,但此刻卻在發抖。
“下周的例會,我會和拜圣父會信徒大會一起開。”霍恩收回手,“到那時,你就可以開始收網了。我授權你。”
點點頭,勒內站起身,拿起沙發上的大衣披上。
他剛走到門口,霍恩卻忽然叫住了他:“等等。”
霍恩上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領,又拍去肩膀上不知何時沾上的雪沙。
“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幾秒鐘后,大衣里才傳來一聲悶悶的回應:“……我明白。”
門被輕輕帶上,辦公室里只剩下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