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何時被染成了橘紅色,干燥的焚風卷著火苗,舔舐著兩側的山體。
那些雜草與荊棘上躍動著濃煙,舔舐著山體上的稀疏的樹木。
隱藏在山體中的兔子與田鼠瘋狂從洞口竄出,慌不擇路地四散逃跑,靈活的繞過馬蹄,四散在峭壁之間。
噼啪作響的燃燒聲順著風傳過來,像巨龍在磨牙。
撲人的熱浪沖到了騎士們的臉上,就像審判末日中的天火降臨。
云煙火海,黑灰蝴蝶雨落在眾人的肩頭。
“火怎么會燒到這兒?”湯姆的聲音帶著哭腔,牙齒都在顫抖。
“咱們都被騙了。”肯納德望著火起,神色卻是看不出是凝重還是憤怒。
從一開始他們應該就被騙了,山火不可能那么快就燒起來。
就算燒起來了,火勢燒到眼前也是需要時間的,他應該也能提早發現才對。
之所以火都燒到眼前了才警覺,說到底就是因為先前他們燒房子,誤導了肯納德等人。
讓肯納德將早期山火燃起的煙,當做是先前未散的燃燒房屋的煙。
而就在那個時候,估計這群敵人已經早就布置好了柴垛與火油,開始點燃群山。
看著那疾馳而來的火線,戰馬都是嘶鳴起來,連帶著背上的騎士們都是連連后退。
肯納德側身看向土坡下,他已經明白讓娜為什么不在狹窄的谷道中列陣,而非要在平原上列陣了。
一來可以借溪流之水以及壕溝充當天然的防火帶。
二來則是可以將肯納德等騎兵困在這坡頂,困在即將被大火吞噬的谷道中。
不用想了,這必然是長弓堡的護教軍。
至于他們怎么過來了,想想先前燒屋子的渥紐市雜兵就知道了。
這些護教軍大概率,就是用渥紐市雜兵做的掩護。
不僅用大調查運動騙掉了長弓堡周邊的眼線,還借渥紐市之兵掩蓋了自身行蹤。
渥紐市打不過萊亞王國軍,因為不能,所以要示之以能,因此讓娜要主動出擊。
對于渥紐市的先鋒軍,讓娜能保證在同等人數下的不敗,所以要示之以不能。
假如是圣聯軍隊,那些城內守軍是絕不會出城的。
那么什么是萊亞軍隊眼中的不能呢?那必定是本地軍隊與雇傭軍。
因此要偽裝,要混雜渥紐市的士兵,要假裝只是小股精銳。
將史克狼堡的精銳騎兵勾出之后,燒屋子是障眼法,真正的殺招是伯爵、山火與焚風。
車陣后面傳來一陣歡呼,肯納德抬頭望去,只見讓娜跳上了戰車的車頂,高高舉起圣聯的黑紅旗幟。
那旗幟指向天空,向著肯納德的方向邀戰。
陽光透過濃煙照在她身上,仿佛宗教畫中降臨的天使。
谷道里的風變得越來越滾燙,卷著火星掠過肯納德的鬢角下頜。
已經有幾個騎士嘗試從身后的谷道沖回去,但此刻卻是已經返回。
他們臉龐發黑,須發被烤的蜷曲,兩眼更是猩紅。
其中幾人更是著急下馬,卸去肩甲,露出燒的皮開肉綻的肌膚。
他們將水壺里的水全部傾倒下去,瞬時就囊起了一溜含著膿水的小水皰。
“后面有通路嗎?”
“沒有。”鼻孔都是漆黑的湯姆灰頭土臉地返回,“這火勢太快,風勢還是正對著我們而來,根本越不過去。”
“那就是說,只有一條路了?”
肯納德根本沒等湯姆回答,便再次驅馬來到最前側,望向下方嚴整以待的長弓堡護教軍。
萊亞戰敗后,他是仔細研究過圣聯相關的戰報的。
他更是知道,圣聯的士兵有多強,將領有多陰。
結果還是一時不察,著了道。
他看著那些騎士們躁動的議論聲,聽著火場里嗶啵的木材炸裂聲,鐵盔下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
“湯姆,帶一百人沖一次。”肯納德遠遠地與圣聯敵將對視,“注意他們的車陣間隙,找到缺口就往里突。”
湯姆猛地挺直腰板,鐵手套重重砸在胸甲上:“是!”
他翻身躍上一匹黑馬,騎槍直指車陣:“不破車陣,咱們都活不了,有膽子的跟我沖!”
百余騎士應聲聚攏,排成了十排的箭頭陣形,便如鋼鐵瀑布般泄流而下,直撲車陣組成的堤壩。
這一次,車陣后的銃手們經過先前的犯錯,挨了教官揍,已然熟悉了戰場環境。
他們不再手忙腳亂,漸漸找到了節奏,第一輪,第二輪,第三輪,幾乎都是卡著最標準的距離射擊。
盡管還是有人在開銃時閉眼,或者因為發抖導致鉛子射到天上,但已經比先前好的多了。
三輪射擊后,由于坡道狹窄,起碼有近二十名騎士受傷或落馬。
湯姆一馬當先,眼看著就能沖到車陣前了。
前排的胡斯車突然向兩側敞開車板,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炮口。
那是四門六磅的發條霰彈炮。
“發條炮?!”湯姆的吼聲卡在喉嚨里,“哎喲我……”
沒等他反應過來,讓娜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放!”
四門霰彈炮同時噴出細密的鐵砂,巨響震得烈火都在嗡嗡作響。
鉛彈混著鐵砂組成的彈幕像烏云般壓過來,沖在最前面的騎士瞬間被打成篩子,鮮血和碎骨濺得漫天都是。
湯姆感覺左臂一陣劇痛,低頭看去,小臂連接處的鏈甲已經碎了,肉里嵌滿了鐵砂。
“別退,繼續沖,他們裝彈要很長時間!”
盡管吃痛,湯姆還是嘶吼著向前沖去,卻被前面掉頭的騎兵撞得一個趔趄。
霰彈炮的余威未散,騎士們像被狂風掃過的麥子般紛紛墜馬。
等湯姆沖到車陣前時,百余騎只剩下不到四十個。
“長戟手,上前!”讓娜的聲音再次響起。
車陣間豎起密密麻麻的長戟,直直地懟向沖來的萊亞騎士們。
這些精銳的邊境騎士最擅長大平原作戰,此時面對車陣卻是有勁沒處使。
他們試圖揮刀劈開長戟,卻被連枷砸中腦袋或胸口。
期間更有發條銃偷襲,一匹匹戰馬哀嚎倒下,將背上騎士甩飛。
湯姆砍斷了兩根長槍,卻被連枷砸中腦袋,頭暈眼花之際,又是嘎吱嘎吱的上弦聲傳來。
他下意識趴伏在馬背,可身下的戰馬卻是唏律律哀嚎一聲,跪伏倒地。
他狼狽地滾開,長劍砍斷一根戟把,卻被鉛彈擊中后背,半個身子立刻麻木了。
“湯姆騎士長倒了。”一名騎士帶著哭腔喊道。
“撤回來!”肯納德冷靜的命令聲穿透煙塵。
幸存的騎士們立即連滾帶爬地往后退,車陣后的霰彈炮正在重新上弦。
身后是火場越來越頻繁的啪啪聲,眼前發條轉動的“嘎吱”聲。
肯納德的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湯姆被兩個騎士架著拖上坡,他剛抬頭,便看見眼前越來越盛的火光,牙齒便咬得咯咯作響。
“軍團長,不能正面沖了!”湯姆吐出一口血沫,“他們的炮太厲害了!”
“說的好聽,他們的側面我們又過不去,你能飛嗎?”旁側另一名騎士忍不住叫嚷。
只是肯納德一轉頭,目露森光,那騎士立刻閉了嘴。
肯納德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那四門霰彈炮。
“再來!”
很快,他又組織起兩次沖鋒。
一次盡量散開,以避免潑水般的鉛彈襲擊。
一次縱隊沖鋒,干脆用人力去換距離,換時間。
可結果都一樣。
騎士們沖到半路不是被霰彈炮打散就是被鉛子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