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夫人已經掙扎起身,開始迅速檢查被氣浪掀翻在地的壇子,并立即給眾人檢查了傷勢。
沈桃桃也坐起來,看向陸夫人:“陸夫人,那個‘嬰兒’……”
陸夫人手上動作一頓,臉上露出一絲極其復雜的神情。
她走了過來,一邊查看沈桃桃肩頭的傷口,一邊低聲說道,“桃桃啊,你現在還琢磨著呢?”
她搖了搖頭,臉上甚至浮現一點無奈的笑意,“我看你多半是被當時的險境嚇到了,再加上撞傷不輕,眼前發黑,驚懼之下,看到那黑氣翻涌的邪門玩意兒,又聽到了那么逼真的狐鳴……腦子里自然就浮現出臆想之物了。”
她頓了頓,用了一種更輕松的口吻,“至于那個壓棺的‘化石’……我后來細想,那東西暴露在空氣里,被你們呼吸的熱氣一沖,再被掉落的碎石頭一砸,崩裂開來是很正常的。無非是個巧合罷了。別自己嚇唬自己。”
沈桃桃愕然:“可是……圖勒部落……”
“圖勒?”陸夫人擺擺手,打斷她,“我那祖父啊,年輕那會兒喜歡走南闖北,記錄些稀奇古怪的傳說軼聞,寫的手記神神叨叨,半真半假。這世上哪那么多邪門歪道的事兒?都過去千八百年了,雪原這么大,誰說得清?”
她語重心長,又帶著長輩的關切,“咱們現在安全出來了,錳也找到了,這才是頂頂要緊的。現下就是你要趕緊養好傷,咱們回家。”
她一邊說,一邊溫柔地給沈桃桃重新包扎傷口,動作嫻熟,像是要親手把這些驚恐的過去一并裹覆。
沈桃桃還想再問,那青銅棺材,那遠古部落的血淚悲劇,難道真的只是一場因恐懼而生的幻夢,一篇故紙堆里的離奇故事?
一只溫熱的大手,輕輕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謝云景從身后環抱著她,微微低下頭,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蹭過她的鬢角。
他并沒有看陸夫人,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那眼神里沒有阻止,卻帶著一種無聲的安慰。
他什么也沒說,但這無聲的凝視,瞬間壓下了沈桃桃心底翻涌的追問。
她懂了。
不是因為相信陸夫人的解釋,而是因為這血色的謎團和千年的詛咒,以及因為無知與殘忍而引發的所有悲劇,連同那個或許真實存在的“嬰兒”,已經被這片無情的雪域,親手掩埋在了最深最暗的地底。
這是歷史自己做出的選擇。
撕開真相的紗幔,將那惡毒的悲劇暴露于天光之下,除了引發不可預知的災殃,還有什么意義。
埋葬,有時是一種慈悲,也是一種終結。
執著于掀開那沉重的棺蓋,未必是勇氣的證明,或許只是……無謂的執著。
沈桃桃心中翻騰的不甘,在謝云景無聲的凝望下,終于緩緩平息。
她反手握住了他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大手,那溫熱的觸感無比真實。
她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疲憊而復雜的心緒歸于寧靜。
目光緩緩掃過剛剛經歷過死劫,此刻正在風雪中互相攙扶著站起的親衛們,掃過張尋那驚魂未定,大口嚼著藥丸的臉,掃過陸夫人為傷者忙碌卻隱含憂慮的身影,最后落在身后那片雪崩的遺跡之上。
寒風卷起雪沫,如同一場無聲的葬禮。
天地蒼茫,渾然而一。
“陸夫人說得對。”沈桃桃的聲音很輕,“是我太執著了。有些事情,淹沒在雪原里,也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她收回遠望的目光,將身體更深地依偎進謝云景堅實溫暖的懷抱中,閉上了眼睛。
肩頭的劇痛依舊,但心頭的迷霧,似乎隨著這一場驚天動地的崩塌,被徹底吹散了。
活著,回家。
雪嶺巍巍,風聲嗚咽,埋葬了所有驚心動魄的秘密,只留下空曠的白。
但劫后余生的狂喜并未持續太久。
當眾人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在刺骨的寒風中勉強站穩時,一股新的寒意,悄然漫上心頭。
雪崩讓山脈變成了被巨手揉捏過的面團,將原本熟悉的山勢地貌徹底重塑。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白茫茫,毫無辨識度的冰雪荒漠。
寒風卷著雪粒子,在空曠的雪原上打著旋兒嗚咽,更添幾分死寂和茫然。
“娘的!這,這是哪兒?”張尋抹了把臉上的雪沫子,努力辨認著方向,但四周千篇一律的雪白和徹底改變了的地形,讓他徹底迷失了方向感。
陸夫人眉頭緊鎖,掏出懷中那枚小巧的羅盤,然而磁針在混亂的地磁擾動下瘋狂旋轉,根本無法穩定指向。
沈桃桃被謝云景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大氅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
雪崩的威力遠超想象,時間在沉默的焦慮中一點點流逝,寒意如同毒蛇,開始悄然侵蝕著眾人的意志和體溫。
就在絕望的陰霾即將再次籠罩下來時。
“戾!”
一聲穿透力極強的鷹唳,驟然劃破死寂的雪原上空。
那聲音帶著一種熟悉的銳利。
所有人猛地抬頭。
只見鉛灰色的天幕下,一個巨大的黑影,正從西北方向的高空俯沖而下。
那矯健的身姿,那孤傲的飛行姿態。
“黑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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