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動作極其緩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指尖每一次細微的移動,指尖觸及的“虛空”便隨之蕩漾開一圈圈肉眼可見的、墨色的漣漪。漣漪擴散,便在那混沌的底色上,留下一道道清晰、凝練、蘊含著某種難以喻道韻的墨痕。
常小魚凝神望去。
只見那人指尖輕點、勾勒、皴擦、暈染,動作行云流水,渾然天成,在他指尖舞動之處,一幅壯闊而寫意的水墨畫卷,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虛空中誕生、鋪展。
近處,是嶙峋的怪石,墨色濃淡相宜,焦墨點出石之堅骨,淡墨暈染石之肌理,寥寥數筆,便將石塊的冷硬、滄桑、乃至石縫間頑強鉆出的幾莖枯草的蕭瑟,刻畫得淋漓盡致,怪石堆疊,形成險峻的山崖一角。
稍遠,是奔流的江河,不見水波,唯有數道飽蘸濃淡墨汁的長長弧線,自上而下,由急至緩,筆斷而意連,那墨線蘊含著磅礴的流動之勢,仿佛能聽到江水撞擊礁石的轟鳴,感受到水汽的氤氳撲面而來,墨線盡頭,幾筆淡墨暈開,化為浩渺的煙波。
更遠處,是層疊的遠山,淡墨潑灑,暈染出山巒起伏的輪廓,如同籠罩在薄暮煙靄之中,只余下朦朧的剪影,透出無盡的蒼茫與悠遠。
天空?并無天空。
那混沌的底色便是天穹,唯有幾點極淡的墨跡,如同遠飛的孤雁,點綴其間,平添幾分寂寥。
整幅畫卷,并非靜止。
墨痕在緩緩流動、變化,山石仿佛在緩慢移動擠壓,江水奔涌不息,遠山的輪廓在煙靄中若隱若現,一股磅礴、蒼涼、卻又帶著水墨畫特有的空靈與寂滅的意境,如同無形的潮水,從那幅懸于虛空的畫中彌漫開來,充斥了整個空間。
這意境并非虛幻的精神攻擊,而是實質化的力量,常小魚感覺自己的呼吸越發艱難,仿佛那畫中的山巒正朝他傾軋,那奔流的江水正欲將他卷入漩渦,那無邊的蒼茫正一點點消磨他的意志。
他殘破的身體在這股無形的畫境威壓下,骨骼發出細微的呻吟,新生的血肉傳來撕裂般的痛楚。
“我乃第七層鎮守者,畫骨天師。”一個平和、清朗,如同玉石輕叩般的聲音響起,打破了絕對的靜謐。
那聲音并非來自某個方向,而是如同從畫境本身、從每一道墨痕中發出,回蕩在常小魚的腦海。
盤坐的畫骨并未回頭,依舊專注于指尖的虛空作畫。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欣賞,又有著不容置疑的疏離:“以身為筆,以念為墨,以虛空為紙,繪諸天萬象,演造化生滅。此乃吾之道。汝之殘軀,尚能承吾幾筆?”
常小魚默不作聲,畫骨又道:“常小魚,其實我之前見過你,但你對我沒有印象,我記得那是你吸收第一尸王的時候,公主殿下曾請我出山,那時我還躺在棺材里呢。”
“我很欣賞你,也難怪主上要挑選你來完成魔族大業,可惜啊,欣賞歸欣賞,棋子終有他的結局,你就留在這里吧,我為你畫出千里江山,也不枉你戎馬一生,為天下人所努力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畫骨并攏的指尖在虛空中驟然一劃!
嗤——!
一道凝練如鐵線、漆黑如子夜的墨痕,如同撕裂混沌的閃電,憑空出現,朝著常小魚激射而來。
這墨痕不再是意境,而是化作了實質的攻擊,它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所過之處,連那流動的混沌底色都被染上了一層死寂的墨黑,空間被無聲地切割開一道細微的裂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湮滅氣息。
常小魚瞳孔驟縮,第六層力之極帶來的危機本能瘋狂示警,這墨痕蘊含的力量,絕非物理沖擊,而是一種更接近規則層面的“抹除”,被它擊中,后果不堪設想。
來不及思考,混沌神樹殘存的本能驅動著他殘破的身體,他的右臂猛地向身側虛無中一撐,歸墟之噬沉寂的漩渦被強行激發出一絲微弱的力量,并非吞噬,而是形成一股微小的斥力,推動他的身體向側面急閃。
噗!
墨痕擦著他的左肋飛過,無聲無息。
常小魚左肋的衣衫連同下方新生的皮肉,瞬間消失,不是被割裂,不是被腐蝕,而是如同被最精準的橡皮擦抹去,留下一道邊緣光滑、深可見骨的、散發著焦糊墨臭的筆直傷口,傷口處,殘留的墨意如同活物般向血肉深處侵蝕,帶來鉆心蝕骨的劇痛和一種詭異的“同化”感,仿佛那處的血肉正在被強行轉化為畫中的墨跡。
“反應尚可。”畫骨的聲音無悲無喜,指尖在虛空再動。
這一次,不再是單一線條。
他指尖如飛,點、戳、勾、勒,剎那間,虛空中墨跡縱橫。
數十道形態各異的墨痕同時迸發,有的如疾風驟雨,密集攢射;有的如重錘巨斧,勢大力沉;有的如游絲飄帶,詭異纏繞;有的則化作猙獰的墨色兇獸,咆哮撲來!
整個混沌虛空,瞬間被這潑灑的墨雨籠罩,墨痕所及,空間被切割、扭曲、染黑,發出細微卻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那磅礴的畫境壓力驟然增強了十倍不止,如同無數無形的枷鎖捆縛住常小魚的身體,讓他的每一次閃避都變得無比艱難。
避無可避!
常小魚眼中血絲迸現,識海中的此刻意志瘋狂燃燒,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嘶吼,右臂肌肉賁張,不顧一切地催動體內殘存的所有力量,混沌神樹溫養的生命力、大地之力殘留的厚重、歸墟之噬沉寂的湮滅氣息,甚至包括那點純粹的意志火種。
嗡!
一層極其稀薄、駁雜不堪、卻又帶著一股頑強不屈意志的混沌光暈,瞬間籠罩住他殘破的軀體。
噗噗噗噗!
密集的墨痕如同暴雨般撞擊在混沌光暈之上。
光暈劇烈震蕩、扭曲、明滅不定,每一道墨痕的撞擊,都帶來一次沉重的精神沖擊和肉身的劇痛。那蘊含的“抹除”與“同化”之力,瘋狂侵蝕著光暈,試圖將其瓦解,將常小魚徹底“畫”入這片虛空之中。
墨色兇獸撞擊在光暈上,發出沉悶的咆哮,利爪撕扯,獠牙啃噬,每一次攻擊都讓光暈黯淡一分。
常小魚如同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孤舟,在墨雨兇獸的瘋狂沖擊下苦苦支撐,他右臂死死抵在身前,全身肌肉繃緊到極限,骨骼不堪重負地呻吟,左肋的傷口在墨意侵蝕下不斷擴大,劇痛幾乎撕裂他的神經,混沌光暈越來越稀薄,隨時可能崩潰。
“意境未成,徒具其形,終究是蜉蝣撼樹。”畫骨的聲音帶著一絲淡淡的失望,指尖的動作卻愈發飄渺靈動。他不再攻擊,而是開始在虛空中描繪新的意象。
隨著他指尖的舞動,常小魚周圍那混沌的底色開始劇烈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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