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蹄如雷,煙塵滾滾。
數萬大軍匯成一股黑色的鋼鐵洪流,朝著那片已被鮮血與陰謀籠罩的黑風峽,席卷而去。
然而,這股洪流的內部,卻并非鐵板一塊。
走在最前方的,是鐵牛率領的三千玄甲重騎。
他們是李軒的嫡系,是剛剛在慶陽關下創造了奇跡的百戰悍卒。
每一個士兵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拜與高昂的戰意,他們看向最前方那道銀甲身影的目光,如同信徒仰望自己的神祇。在他們看來,此行不是去救援,而是跟著他們的戰神,去收割另一場輝煌的勝利。
緊隨其后的,是蕭凝霜率領的一千慶陽關騎兵,他們同樣士氣如虹,對太子殿下的命令,不打絲毫折扣。
而隊伍的中央,氣氛卻顯得無比詭異和壓抑。
一萬神策軍,大周最精銳的王牌野戰部隊,此刻卻像一群斗敗了的公雞,一個個垂頭喪氣,眼神復雜。他們是皇帝的親軍,是天子腳下最驕傲的雄師,何曾受過今日這般屈辱?他們的主帥,堂堂齊王殿下,竟被逼著當眾簽下了那等同于賣身契的軍令狀,將他們變成了別人的“私產”。
他們看向前方那道屬于李軒的背影,眼神中充滿了敬畏、不甘,以及一絲深藏的怨恨。
李逸策馬走在隊伍中,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身上的銀甲依舊光鮮亮麗,但那份屬于皇子的雍容與自信,卻早已被碾得粉碎。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迫跟著馬戲團的班主,去進行一場他根本不想參與的表演。
每一次慶陽關將士們爆發出“殿下威武”的歡呼,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他幾次想要開口,想要提醒李軒,神策軍的戰法與玄甲重騎不同,不宜如此急行軍。但話到嘴邊,看到李軒那冰冷的側臉,他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失去了任何話語權。
他開口,只會被當成是別有用心的挑釁。
“七弟。”
就在李逸心中百味雜陳之時,一個平淡的聲音忽然從前方傳來。
李逸渾身一僵,猛地抬起頭,看向那個與他并轡而行的挺拔身影。
是李軒。
李軒并沒有看他,目光依舊平視著遠方的地平線,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你那批糧草輜重,護衛的兵力有多少?”
李逸的心,猛地一沉。
來了!他終于還是問了!
這是在質問他,為何會讓自己的命脈,如此輕易地暴露在敵人的屠刀之下。
李逸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干澀地回答道:“回……回六哥的話,是三千輔兵,外加五百名神策軍的騎兵護衛。”
“三千五百人,護送著綿延數里的糧草,走在一條名為‘黑風峽’的險地。”李軒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七弟,你這心可真夠大的。”
李逸的臉瞬間漲紅了。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失誤。
他太想盡快趕到慶陽關來摘桃子,太想給李軒一個下馬威,以至于忽略了行軍途中最基本的謹慎。
他只想著神策軍主力精銳,戰力無雙,卻忘了那條長長的補給線才是最脆弱的命門。
“六哥教訓的是,是小弟……是小弟思慮不周。”李逸低著頭,聲音里充滿了屈辱。
“不,你不是思慮不周。”李軒卻搖了搖頭,他終于轉過頭,那雙深邃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李逸,“你是太自信了。你自信你的神策軍天下無敵,自信南楚都是一群土雞瓦狗,更自信你提前設下的埋伏,萬無一失。”
李逸的一雙陰柔眸子之中,瞳孔驟然一縮!
李軒的目光,仿佛一把最鋒利的刀,將他心中所有的偽裝,都剝得干干凈凈!
“六哥,你……”
“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黑風峽設了埋伏?”李軒嘴角的譏諷,不加絲毫掩飾,“從你拿出那道圣旨,說父皇派你來‘協助’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絕不可能毫無準備地就一頭扎進來。”
“你派張威率領五千精銳,提前埋伏在峽谷兩側,想等著陳叔遠那三萬殘兵自投羅網,你好收割一場大勝,用來證明你比我強,用來向父皇證明,你才是那個能掌控南境局勢的真命天子。”
“我說的,對嗎?”
李逸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看著李軒,就像在看一個鬼魅!
這些,都是他最核心的機密!除了他和張威,絕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李軒……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難道他真的能未卜先知不成?!
“你……你是怎么……”
“想知道?”李軒的笑容,變得高深莫測,“很簡單。因為,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么做。”
“只不過……”李軒話鋒一轉,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憐憫,“……你還是太嫩了。你只看到了第一層,卻沒看到,陳叔遠看到了第二層。而我,站在第五層,看著你們這些自作聰明的蠢貨,在棋盤上,徒勞地掙扎。”
李逸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他感覺自己在李軒面前,就像一個一絲不掛的嬰兒,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計,都被對方看得通通透透。
這種被人完全掌控,連底褲都被扒得干干凈凈的感覺,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與無力。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智計與謀略,在這個六哥面前,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不堪一擊!
大軍繼續前行。
氣氛,卻變得比之前更加壓抑。
所有的神策軍將士,都聽到了兩位皇子之間的對話。他們看向李逸的目光,已經從之前的不甘和怨恨,變成了深深的失望與懷疑。
而看向李軒的目光,則只剩下了高山仰止般的敬畏。
這就是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