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錯了。”
鹿清篤的聲音響起,面對忽必烈的刀鋒,他竟又向前微傾了一寸,任憑鮮血順著傷口流出。
此情此景,如同白日里,他被忽必烈用全真存亡與強權壓迫在生死一線的景象重現。
只不過此刻,攻守異形,壓迫者與被壓迫者,位置已然倒轉!
“貧道此生所求,不過是游山玩水,參玄悟道,是被王爺您。帶著鐵騎踏破終南山門,將我全真數千弟子的性命壓在刀鋒之下。貧道是被您逼得,不得不如此。”
鹿清篤張開雙臂,如同擁抱死亡,臉上竟浮現出一抹解脫般的微笑:“今日,貧道不是在算計……是在賭命!”
沒有絲毫動手的跡象,鹿清篤閉上雙眼,一臉平靜的將自己的性命置于忽必烈的刀鋒之下。“四王爺心系草原,胸懷黃金家族存續大計,是貧道錯看了您的心性,眼光低劣,下錯了注,所以,愿賭服輸。
貧道此刻,甘心受死!王爺您不必喚人,只需您的手,輕輕向前那么一送,便可以斬殺了我這意圖顛覆草原的妖道啦。”
“你……”
無形的枷鎖死死纏住了忽必烈持刀的手腕,面對鹿清篤坦然赴死的態度,忽必烈手中那百煉精鋼打造的寶刀,此刻卻重逾千斤!
無論忽必烈胸中怒火如何咆哮,無論他殺意如何充盈,自己那條手臂,仿佛被凍僵的寒冰紋絲不動…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偌大的金帳之內,只余下牛油燈芯燃燒時偶爾爆裂發出的細微“噼啪”聲,以及忽必烈那一聲比一聲更加粗重的喘息聲,在這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望著那決然引頸,閉目待戮的紫色身影,忽必烈遲遲不肯下手。
這個時候,鹿清篤無聲地笑了。
他知道。
這一局……他賭贏了!
歷史長河中,那位創立元朝、七次北伐、功業彪炳的“孛兒只斤·忽·劉·必烈”,鹿清篤絕對不相信,他那胸膛里跳動的心臟,會是甘居人下,全無私心的赤誠純金!
就在忽必烈心神劇震,天人交戰之際,鹿清篤的聲音,如同地獄深淵中爬出的惡魔蠱惑,輕輕在他耳邊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鉤的毒刺,精準地扎向他內心最深處、被層層包裹的欲望禁區:
“王爺……您真的甘心嗎?看著那代表無上榮耀的蒙古大汗之位,落入他人囊中?您真的相信,無論是傲慢的蒙哥兄長、是嗜殺的阿里不哥、是遠在西域的旭烈兀。
還是那些躺在祖輩功勞簿上醉生夢死的窩闊臺、察合臺系廢物,這些庸碌無能之輩……他們之中,有哪一位,配坐在那承載著成吉思汗遺志與榮光的寶座之上?!有哪一位的才智、氣魄、對漢地的治略能及得上您忽必烈的萬一?
除了您,誰能繼承成吉思汗的偉大志愿,這黃金家族的滔天血脈,還有誰能真正執掌乾坤,將長生天的威嚴布于四海?!您才是那唯一的天命所歸啊。”
“住口!住口!你給我住口——!!!”
這狂潮般的誅心之,如同無數鋼針狠狠刺入腦海最深處的隱秘角落,將那些平日里忽必烈連想都不敢深想的念頭,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撕扯出來,暴露在昏黃的燈火下!
他怒吼著,如同瘋虎,手中的彎刀不受控制地向前疾揮而出!
“嗤!”
一道銳利的破空聲,刀光閃過……
沒有頭顱飛起,沒有熱血噴濺。
只在鹿清篤胸口的紫色道袍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傷口!
暗紅的血珠,在撕裂的布料下,慢慢滲出、滾落…
世界,仿佛靜止了。
忽必烈保持著揮刀的姿勢,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如同溺水之人剛剛爬上岸。
他看著鹿清篤胸口以及脖子上的血痕,腦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現出白日里,在那慘烈的軍陣沖突中,自己脖子和胸口被鹿清篤造成的傷痛……
一啄一飲,因果循環。
攻守輪轉,乾坤逆轉。
金帳之內,昏黃的燈火再次跳躍了一下。
白日里刀鋒所指的勝利者忽必烈,此刻僵立著,如同輸掉一切底牌、即將墜入深淵的賭徒。
而那位引頸就戮的清玄真人鹿清篤,在胸前綻開的血花中,緩緩睜開了雙眼,他那深邃平靜的眼眸深處,即將開始燃燒整個草原的,燎原之火。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