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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里蘭怔住了,他很難確定面前那手持斷劍的人,是否還算是一個人類。
正如同他也很難確認,那流淌的污泥一樣的怪物,是否真是那傳說中的黑暗之王――利夫加德。
那涌動的爛肉之中,只有一只金色的瞳孔還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每一個人,仿佛被無數黑泥的觸須托起,如同尖塔一樣矗立。
而在那怪物面前的,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一個連身體都腐爛了一半的男人,一個中年男人。
他還穿著得體的船長大衣,不過領子早已磨光脫了線,衣服陳舊得像是褪了色,一手持著那碎作千片的劍,回過頭來看向他們。
“你是……”
愛麗莎認出了對方。
但男人顯然并未認出夜鶯小姐,因為在那段流逝的歷史當中,他從未見過后者,他的目光只停留在馬里蘭手上。
“你將它帶回來了……”
馬里蘭被那目光刺得后退一步,下意識用手握住那星軌儀,并將它捂在胸口,“……你是誰?”
“我是誰?”
中年男人低下頭,重復了一句。
“你是鹽骨之子的指揮官,海灣的大探險家……賽爾?吉奧斯。”
愛麗莎越過馬里蘭,有些意外地看著對方,她的目光在這位鹽骨之子的指揮官身上來回流轉,似乎想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這是1007年,樞焰圣誓從十二道途之中被除名兩百年之后。
漫天的風雪之中,眾人之上,那金色的瞳孔只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似乎并未有主動展開攻擊的意思。
……
沒有人預料到,在科貝爾弗利克――或者說阿爾特打開門的那一刻,一道金色的流焰從門內席卷而出。
前者本人更是沒有反應過來,就被那束流焰所擊穿,整個人向后飛了出去。
然后巴爾多瑪才看清,那是一支閃爍著金光的長矛,它像是由流淌的金血所鑄成,在洞穿了流浪者之后,即刻融化在雨幕之中。
然后人們看到了黑暗之中的一雙眼睛。
深邃的大廳之中,那雙眼睛更像是被囚禁在鎖鏈之下的野獸,細長的瞳孔,閃爍著冰冷的寒光,注視著面前的每一個人。
那像是兩點閃爍的星火,墜入那漆黑的塵埃之中,當它緩緩睜開的那一刻,所有人似乎都聽到了整個世界的哀嚎。
但那并不是巴爾多瑪想象中的那一位――
“怎么可能!?”
半空之中的貝蕾爾更是發出驚呼。
她已知曉了賽爾?吉奧斯與方a的計劃,也親眼看到了創生法陣被塑造完成,從努美林精靈的結界之中,抽取了利夫加德的全部力量。
現在那黑暗之王的虛影,還在沃―薩拉斯提爾的上空仍未散去,但它怎么會又出現在這個地方?
一者生,一者死,這是龍血詛咒的鐵律,也是守誓人一族之所以用圣劍斬下黑暗巨龍的龍首,得以終結巨龍戰爭的原因。
“但它怎么可能還活著……”
她既問的是自己,也問的是不遠處的賽爾?吉奧斯。
可那位鹽骨之子的指揮官恍若未聞一般,直接拔出手中的劍,一劍向著下方斬了過去。
一道數千米長的劍光斜斜斬過雨幕,只是還未觸及翠瑞爾的圣殿,便被一道彈開的無形力量擋了下來。
一個幽然的聲音,正從黑暗之中傳來。
“你還是回來了……”
巴爾多瑪僵在原地,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大廳深處傳出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確切的說,是一個少女的聲音,只是略顯得有些沙啞,仿佛金屬在顫鳴,那散發著金光的眼瞳緩緩走了出來。
黑暗的淤泥在大廳之中向著那金色瞳孔的主人匯聚,凝聚成她的軀體,長發,四肢與長長的裙擺,最后化為一個女子。
漆黑的長發宛若綢緞,金色的眸子仿佛夜星,蒼白的肌膚如同雪瓷,只是手臂與額上布滿了丑惡的鱗片。
如同燒灼的傷疤,還流淌著暗紅的光芒。
她仰起頭,向著半空中的賽爾?吉奧斯微微一笑,“我親愛的――兄長。”
那一刻,貝蕾爾也終于記起了這個少女的名字。
“涅塔莉?吉奧斯……”她忍不住失,“她是你妹妹,她不是應當早已病故了么,她怎么會在這里?”
而賽爾?吉奧斯仿佛陷入了那重重的幻影之中。
他一下怔在了原地。
虛假的過去與真實的過去在記憶之中彼此交疊,龍血的詛咒又一次在海灣的土地之上蔓延,人們都說那是他父親帶來的詛咒。
吉奧斯家族的詛咒。
他本應當得到英雄的贊譽,卻死于一場不名譽的意外當中。
他理應當為家族奪回名譽,但直到那個詛咒再一次找上了他們――
“賽爾,你父親生前曾平息過另一場瘟疫,而今珀拉赫文的命運再一次落在了你的肩頭上。”
他看著那個年邁的官員,浮腫的眼袋垂著尸斑般的青灰,在漫長的歲月中,他甚至都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了。
明明曾經他對這些人恨之入骨,但他們那磨損的長袍上綴滿金線,而今也只剩下脫落的線頭而已。
他回過頭,看著少女正將新采的金盞菊插入陶瓶,熔金花瓣正拂過妹妹的手腕,在那里投下一片晃動的陰影。
“我要的不是命運,而是責任,格倫索爾閣下,請為我父親恢復名譽吧。”
“啊,你父親從未失去過他應有的名譽,卡西米爾先生一直都是議院最受人尊重的探險家。”
那官員臉上只留下一片諂媚的笑。
那個虛偽的笑容,此刻正與少女臉上的笑重疊在了一起,“這是你欠我的,賽爾?吉奧斯。”
“若不是你帶回了不老泉,我就不會死。”
“你奪回了家族的名譽,”她的聲音逐漸變得冷酷,“但卻將我留在了這里,但親愛的兄長――我并不介意。”
“因為有一天,你會將這一切一一償還。”
“你所盜走的血脈之中的力量,”她一字一頓,“你所盜走的原本屬于我的榮譽,現在是時候一一還給我了。”
巴爾多瑪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這個動作讓他碰上了身后冰冷的尸體,讓他心下不由一顫,那個在自己看起來無所不能的危險家伙,竟然就這么簡簡單單死了?
他當然明白科貝爾弗利克只是對方的化名,他也明白這個男人極度危險,可他卻提供了誓庭無法拒絕的籌碼。
――令龍血的詛咒化為無害,令圣焰之火再度復燃。
樞焰的圣誓已經遠離權力的中心太久了。
久到他們都甚至忘記了那個輝煌的過去,久到人們只記得誓庭的教士不過只是空海之上的一群貪婪的商人。
而幾曾何時,他們也是十二柱之一,是秘羅殿最為驕傲的圣衛。
可就是這么一個曾為他許諾之人,就這么輕易地死了?
巴爾多瑪有些僵硬地看著流浪者胸前那個黑洞洞的創口――也僅僅只比貝蕾爾晚一些,他也意識到了這個對科貝爾弗利克出手的女人是誰。
可歷史當中從未記載過這件事,在海灣之子的書卷當中,賽爾?吉奧斯的妹妹病故于珀拉赫文,甚至與他帶回不老泉并沒有什么關系。
因為她是在那之后很久才離世,在那之前她也和自己的兄長一樣,作為一個探險家活躍于海灣地區,并且留下了不少的記載。
可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巴爾多瑪只感覺腦子一片混亂,自己看到的究竟是正在發生的現實?還是歷史之中的過去?
可若是歷史之中的過去,這一切為什么從未記錄在樞焰誓庭的歷史上?從未記錄在三百年前發生的那場戰爭之中?
他心中如此的震驚,以至于都從沒注意到,自己身后的那具冰冷的尸體上,自始至終都沒有半點星輝逸散。
……(本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