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拉戈托斯不停地將更多的節點投入到爭奪的第一線,試圖看到它們成為壓倒那個年輕的凡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漫無止境的計算當中,對手將徹底榨干最后一絲潛力,而那個時候,就是它發起反攻的那一刻。
它暗金色的瞳孔內,甚至足以倒映出以太的疆域。在那里,它手中的籌碼正在一點點失去,對于法陣的控制權,也隨之被削弱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但托拉戈托斯心中并沒有絲毫失落,反而得意地蔑笑了起來――
它看到多少自不量力的凡物,試圖反抗永生者的秩序,可他們追求的永遠不過是一時,他們要面對的,是名為‘時間’的鐵幕。
因為它已經感到了,來自于另一邊的威脅正在放緩,那猶如一支軍隊踏入了泥沼,而從沼澤之中升起的霧氣,正遮住了那個少年的視線。
‘他將在那片迷霧之中摸索,并永遠不再會有走出去的機會。’而自己,則更像是在更高層次的執棋人。
它俯瞰這一切。
――并將所有人的命運,掌控在手中。
“我下一次落子之時,”托拉戈托斯揭開自己的風帽,露出那張半龍半人的臉,“就是一切改變之時。”
但黑暗之中,一雙金瞳正默默注視著一切。
妮妮正從雨幕之中飛起。
她有些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以小丫頭的心智,還不是很能理解這段關系的真正含義――她只是看著血從方a的鼻端滴落,混入雨水中。
不過方a仰起頭,只讓鼻血流過嘴唇,不在意地向小家伙一笑,“妮妮。”他說,“看我給你變個魔術――”
“帕帕。”
“別擔心啊,”方a伸手摸了摸小妖精的頭,就像在安撫自己真正的女兒。
他抬起頭,眼底撥開烏云,閃爍著一絲光芒。
他知道,這棋盤之上有眾多的棋手,那些人中的每一個,都想成為那最后真正的勝利者。
“托拉戈托斯,那位流浪者,利夫加德,以及所有別有用心的人……”
“但這些人只把那野心視作實現目的的手段,不計代價,不惜得失,這世間一切,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個籌碼。”
“若讓他們成功,那么過往那些不白蒙冤之人,將永遠得不到公正的償報。”
方a漆黑的眸子幽然如鋼,如同正看到過往依督斯的熊熊烈焰,巨龍之影掠過天空,高塔傾覆、坍塌,人們在火海之中尖叫哭泣。
他看到那白衣勝雪的少女,正站在火光的分界的邊緣,在陰影之中。
她幽幽地看著他,然后輕輕一笑。
他看到米蘇女士,胡地,與他身邊的勺子小姐――向他豎起尾巴的黑貓,他們的身后是多里芬重重的幻影。
他又看到那黑衣的流浪者,與他身邊的龍之金瞳。
那羅格斯爾的家主,正向他露出一個冷蔑的輕笑――
“亡者不會開口,年輕人。”
因為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此刻遠在城市的另一端,偽裝成科貝爾弗利克的那人,正好像冥冥之中感應到了什么,抬起頭去。
“怎么了?”主教巴爾多瑪注意到前者的異常,開口詢問了一句。他知道此人向來謹慎狡詐,因此不得不多留意對方。
不過至少到目前為止,對方的計謀是有效的。天上的那個結界似乎并未注意到他們,讓他們成功靠近到了那座法陣附近。
“不,沒什么,”科貝爾弗利克搖了搖頭,“只不過它注意到我們了。”
“那頭孽龍?”
“不用擔心,它現在還干不了什么。”
巴爾多瑪看了后者一眼,“但愿如此。”
但兩人都沒注意到的是,在他們身后,那個一直木木訥訥的年輕人,也抬起頭向山顛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a正迎上那道陰影中的目光――那目光輕蔑中帶著冷漠,仿佛一切凡人的命運皆不在它眼中,一切代價皆無關緊要。
那歷史上的昔日,正如此刻的再現――
是啊,亡者并不會開口。
那些發生在過去中的故事,或許也曾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無論是那在烈焰之下焚盡的歌謠,還是埋藏在那歲月之下的高塔的余燼,無論是塵埃之中掩蓋的哭嚎之音,還是那火海之中與女兒走失過的母親。
但他都曾一一看到――
因此無法視而不見。
他在那故事中讀過了一頁又一頁,讀盡了那美德與勇氣,讀盡了卑劣與殘忍,他也曾看到那些美好的一切,也看到那大義之下的茍且。
但那故事之中的如同涓涓細流,一點一滴,足以讓他在一切的末尾,作出抉擇。
是的,亡者并不曾開口。
可他會。
“我要讓他們失敗,”方a抬起頭,斬釘截鐵,一字一頓,他猛地扯下風鏡,隨手丟入雨水之中。
他又取下手套,那笨重的魔導裝置‘嘩啦’一聲落在地上,“我要,讓每一個不公正的結局,獲得應有的報償。”
他舉起雙手。
仿佛在那雙手之間,有一頂虛無的王冠,正沉沉地壓在頭頂之上。
三個字,正憑空出現在方a的腦海之中:
“你會死。”
方a卻笑了。
大雨瓢潑,虛空之中寂然無聲。只有重重的計算壓在他的大腦上,讓他不堪重負,鼻血不住地淌下。
凡人無法承受數以千計的分割,意志痛苦得像是下一刻要裂開,縱使是承受了來自于龍騎士的恩賜。
但這恩賜何嘗不是又化為另一層重負。
方a用手遮住鼻端,但殷紅的血立刻又從指縫之間溢了出來,他的視野已昏暗一片,但他仍舊等待著――
“……你既然選中我作為棋子,那么請讓我發揮這一枚棋子應有的作用,我會令你獲得勝利,榮耀你一切的榮譽。”
“可不是在這里。”
“那應該是在哪里?”
方a看著那冥冥的虛空之中,質問道――仿佛那里仍有一個人,正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的被稱譽為公正、勇氣,但目光柔軟,仁慈,她看著他,幽幽嘆了一口氣,正如同看著自己的每一個孩子。
但少年眼中的自信足以令任何一個存在折服。
如同凡人第一次如此精準地捕捉到了命運的脈流,從那枚種子在他身上生根發芽起,仿佛一切的因緣際會,都不過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
他是那頂王冠的主人。
他終于明白了這一點。
方a抬起頭,目光之中倒映出那墜落的星光,如此的光芒耀眼,一如那預之中所應證。
“請為我戴冠吧,瑪爾蘭女士,”他的思緒已經達到了極限,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這句話,“我向你請求一次公正的交易。”
所有的陰影都在從天而降的威壓之下灰飛煙滅。
雷納德驚駭地看著這一幕,那熟悉的氣息幾乎讓他忍不住要跪伏在地,他竟然真是她的圣選,還遠遠不是一般的圣選。
那更像是……
恩惠。
他將持她的權柄,行于這地上。
他將代行她的意志。
榮譽她的榮耀。
那伊格尼修斯圣子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高臺之下艾緹拉霍然駐足,她正轉過身去,緊蹙著眉頭,翠色的眸子中含著一絲擔憂,她感受到了那既熟悉,又陌生的氣息。
大貓人也放下手中的劍,用一種難以喻的目光看向那個方向,但他看到的并不是方a,而是那背后的存在:
虛空之中的一雙手,正捧起一頂王冠,輕輕戴在方a的頭頂上。
一支水晶亮起青輝。
十二支水晶亮起青輝。
遠在空海的另一端,奧述人的皇宮之中,遠在圣白林地,兩位王者同時抬起頭來。
那至高無上的君主看著自己手掌上全知的徽記,不由輕輕搖了搖頭――那蒼色的火焰,燃燒的并不是知識與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