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身邊的位置下陷,有人躺了上來,是熟悉的男人味道。
陸沉舟回來了。
陸沉舟的胳膊孔武有力,他先把中間的枕頭拿開,一只手插進她頸下,慢慢地把她挪了過來。
陸沉舟另一只手摟上了她的腰,嘴唇幾乎貼上了她的耳朵,噴出來的熱氣發燙。
許淮寧的肌肉緊繃。
陸沉舟感覺到了,他扳過許淮寧的肩膀問道:“還沒睡?”
許淮寧的肌肉繃的更緊了。
她聞到了丈夫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醫院特有的氣息。
“你去哪兒了?怎么才回來?”她輕聲問道,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擔憂。
陸沉舟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坐起身來。
他伸手從床頭柜抽屜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點上。橘紅色的火光在黑暗中一閃而過,照亮了他緊鎖的眉頭。
“我在參軍之前,曾經下鄉半年,隊上安排住在一個老鄉家里。他家有一兒一女,我和他兒子住。”
“老鄉的兒子叫高峰,和我同齡;女兒叫高云,比我大兩歲。”
陸沉舟吐出一口煙,繼續說道:“老兩口很樸實,我交口糧,他們換著花樣給我做吃的。”
許淮寧安靜地聽著,看著丈夫一明一暗的側臉。在煙霧中,陸沉舟仿佛回到了那個遙遠的村莊。
“那年豆角特別多,上一頓下一頓都是豆角。”陸沉舟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干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胃不適應,那天晚上我突然上吐下瀉,狀況很不好。”
他掐滅了還剩半截的煙,“我覺得是食物中毒,高云看我情況不對,就打著燈籠去醫務室給我抓藥。”
許淮寧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陸沉舟的聲音開始變得不自然,“她回來時……衣服破了,頭發散亂,眼神空洞……”
“我們都嚇壞了,她什么也不說,只是不停地發抖。”
許淮寧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脊背,她下意識地伸手握住了丈夫的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后來呢?”她輕聲問。
“后來才知道,她在回來的路上被人……”陸沉舟說不下去了,他的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問出來是誰之后,我和高峰去把人揍了一頓。”
許淮寧能想象年輕氣盛的陸沉舟會做出怎樣的事情,現在的他是一名紀律嚴明的軍人,但骨子里那股保護欲和正義感從未改變。
“可事情已經發生了。”陸沉舟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那個年代的女人最注重名聲,那個畜生……居然還上門提親,高家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許淮寧的心揪了起來。
她無法想象那個叫高云的女孩經歷了怎樣的絕望:被迫嫁給傷害自己的人,只因為“名聲”二字,還要和傷害她的人生孩子。
“我十月份回了城,參了軍,走之前,我向高云保證,有困難就找我。”
他轉頭看向許淮寧,即便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知道他現在應該很痛苦,“我內疚,淮寧。要不是為了我,她不會……不會經歷那些。”
許淮寧第一次看到丈夫如此脆弱的一面,那個在所有人眼中堅毅如山的陸沉舟,此刻在她面前卸下了所有防備。
“有了津貼之后,我每隔半年寄一次錢,鄉下的日子難過,貼補一下。”
陸沉舟是內疚的,要不是因為他,高云不會被流氓欺負,不用委身于流氓。
許淮寧把高云和今天遇見的女人聯系到一起了。
“那……高云來找過你嗎?”
“今天來找過,她兒子生病了,就住在市醫院,手術費沒湊齊,我送過去了一百……”陸沉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對不起,我沒經過你的同意。”
許淮寧反而覺得輕松了,果然不是什么白月光,人不足信。
“我支持你。”許淮寧沒有猶豫,“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醫院看看那母子倆。”
陸沉舟明顯怔住了,“你不介意?”
“為什么要介意?你是在做正確的事,在你心里我是那么不講理的人嗎?”
“謝謝。”這個鐵骨錚錚的男人聲音有些激動,“你不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么,終于有人理解我了,周時予他們說我不正常。”
許淮寧忽然想起什么,“對了,她男人呢?”
陸沉舟的聲音里有一絲釋然,“去年喝醉酒掉進河里淹死了,高云總算解脫了,不用挨打不用挨罵了。”
“沉舟,”許淮寧輕聲問:“高云知道你結婚了嗎?”
“我和她說了,她知道我結婚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許淮寧閉上眼睛,卻久久無法入睡。
她想起自己爺爺常說的一句話:看一個男人的品性,不是看他如何對待你,而是看他如何對待那些已經不能給他任何好處的人。
等有一天兩個人既便不在一起了,他也不會做的太過分。
爺爺的生存智慧,還是很有哲理的,許淮寧輕輕勾起嘴角。
她嫁的,是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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