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個小弟弟,”丁遇春指著李娜的孩子,“這孩子名叫旺旺,你看他乖不乖?爺爺跟他媽媽有話說,你能不能幫爺爺帶一下弟弟?”
丁遇春跟楊弘文說話,就跟哄孩子一樣,更讓李娜確信,眼前的年輕男人有點問題。
楊弘文乖乖點頭。
走過去拉起旺旺的手,想把他帶走。
旺旺不愿意,扎進李娜的懷里,任由李娜怎么勸說都沒有用。
楊弘文也不惱,跑出去把自己的相機拿過來,播放里面的視頻,自顧自坐在一旁看,旺旺聽到聲音,好奇地瞄一眼,又一眼。
楊弘文一個勁地自己在那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旺旺大概徘徊十幾分鐘,才小心翼翼湊過去和楊弘文一起看。
兩個人都不說話,探著頭看相機里的世界。
然后楊弘文對著外面拍一張照片,旺旺看見了,他又出去拍別的地方,旺旺就跟著他一起去了。
兩個人全程都沒什么交流。
丁遇春來楊溝村之后的第一個病人就是楊弘文,楊弘文出現智力問題,是因為小時候發燒錯失最好的治療機會導致的。
目前國內外腦領域的醫學可以說是發展困難,自閉癥,孤獨癥,失語癥,甚至是智力低下等……
這些病都沒有太好的治療手段,只能寄希望于康復訓練。
而長時間的康復訓練,不僅需要孩子家常投入金錢時間,事實上,這些投入有可能是收不到好的回報的。
所以,像李娜這樣檢查出來孩子有問題,另一半要離婚的,在有問題的孩子家庭中并不少見。
大多數母親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就像是李娜這樣。
見兒子出去跟人玩,李娜眼淚就沒停過,撲簌簌往下掉,擦都擦不干凈,丁遇春給她抽紙巾,李娜又哭又笑地說:“我這是太高興了。”
丁遇春明白,他問李娜道:“你先別哭,我還沒說一定能把他給治好。這事兒我不能給你打包票,你看見剛才的孩子了嗎?他跟你兒子一樣,自閉癥。咱們國內有一種觀念哈,就是自閉癥的孩子是傻子,智力低下,其實這是一種錯誤觀念,很多自閉癥孩子被當成傻子是不正確的。”
“只要接受康復,被訓練,許多自閉癥孩子也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所以我跟你說,想讓你兒子回到從前聰明伶俐的樣子,不是沒可能,只是可能微乎其微,我說話直接點,你是個普通人,沒錢沒時間,咱恢復成那樣不現實。”
“但是呢,你可以換個角度想想。任何家長養育孩子,就跟動物界養幼崽一樣,都希望孩子長大能有自我生存的能力,只不過咱們人類進化超前一步,希望孩子出人頭地,給父母帶來榮譽。”
“從今天開始,你別把目標放太長遠,你就想著給他訓練出獨自生存的能力就行,聽明白了嗎?”
“把他當個人來看,而不是一個需要照顧的、時時刻刻離不開你的嬰兒看,你看,他沒在你旁邊,不也能生活很好嗎?”
丁遇春說了很多,李娜順著他的視線看外面,旺旺從楊弘文手里接過相機,正在擺弄,像是不明事理的小猴子一樣。
李娜聽明白丁遇春的意思了,孩子治不好,可也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
丁遇春教李娜給孩子做康復訓練,每周來扎針一次,直到孩子的一些癲癇癥狀被治好,那他就可以像個正常孩子一樣,去鍛煉說話,鍛煉生活能力了。
帶著旺旺離開楊家的時候,李娜還有些懵,她哭得眼睛都腫了,心里的高興騙不了人。
她已經問過了,村里就能租房子,價格也不貴,她們租一個單間住,一個月一兩百就行。
她本來以為找丁遇春看病會挺貴,結果花這么長時間,就給她開了一副藥,知道她沒地方住,還說熬好了她帶著孩子來喝就行,總共花不到五十塊錢。
李娜之前在深城上班,為了養家糊口給兒子看病,她一天要打三份工,白天就把兒子放在家里,用鏈子把他拴著,放動畫片給他看。
怕他吃東西卡著,她不在家時,也不敢給他吃的喝的,就跟養什么小動物似的。
李娜知道孩子苦,可她實在沒辦法,幸好有好心鄰居還能幫忙照看點。
她手里攢了一些錢,想著要在楊溝村住一段時間,不如干脆把深城那邊的房子給退了,東西就讓鄰居大姐幫忙寄過來。
那邊房租還有一個多月到期,好好跟房東求個情,興許還能退她三五百塊錢。
李娜很快就在村里找好了房子,知道她情況的村里人十分熱心,租給她的房子就在村中心,據說剛簡單裝修過,沒什么甲醛,一個月一百五十塊錢房租,包水電費,后院還有一塊菜地,頂多兩三平米,房東是個年紀挺大的老婆婆,連著菜地一塊租給她,讓她能在家里做飯吃。
代價是李娜要幫她照顧其他菜地,平時澆澆水除除草就行,不用施肥的。
村里的菜地都是綠色無公害,不打藥,青蛙一多起來,蟲子就少了。
李娜覺得自己撿漏了,這里鍋碗瓢盆都有,她和鄰居大姐也說好了,把她東西寄過來,房東人也很好,明明她提前退租影響房屋租賃,還是把剩下一個多月的房租都退給李娜。
一天之中遇到這么多好消息,李娜心情大好,覺得人生又能看見希望了。
像李娜這樣的家長數量可真不少,夏蕪低估了有孩子的人,現在不比從前,孩子少了,也金貴許多,孩子有點小毛病就去醫院,要是有點大毛病,四處求醫更是多見。
李娜來沒過多久,就和村里人混了臉熟,她把兒子放出家門,只要他不碰什么危險的東西,就任由他在村里亂跑,看花看草,看小孩玩耍。
一開始李娜還有些提心吊膽,可慢慢她發現,農村就是比城市更適合孩子玩耍,村里沒有車水馬龍,大人們都是臉熟的,就是靠近河邊,也會有村里的大人在附近多注意些。
于是李娜就放心下來,開始改造自己和兒子生活的小屋,給村里人打好關系,然后給自己找了個活干。
楊國恩的燒烤攤生意越做越紅火,每天下午四點半出攤,應顧客強烈抗議,不得不改成下午三點出攤,營業到夜里十點,他們這地方是鄉下,天天往這里跑吃燒烤的人其實也不多。
但奈何放暑假,來附近村子租房帶娃的人真不少,這些習慣夜生活的城里人,每天晚上跟夜貓子似的,也不睡覺,鎮上電動車車行干脆推出租車服務,一百塊錢就能租車七天。
于是那些城里人,閑著沒事就騎著電動車四處溜達,來楊國恩的燒烤攤吃燒烤,一吃吃到十二點,常有的事。
楊國恩不至于跟錢過不去,他的燒烤攤也行當初的夫妻檔變成多了三個員工,一個幫他烤串的大廚,是他老婆的堂弟。
還有串串的,上菜的兩個大姐。
五個人忙活一個燒烤攤,還有些忙不過來,楊國恩算算自己掙得錢,感覺還能再請個人。
正巧李娜厚著臉皮四處問有沒有需要幫工的,楊國恩知道她是帶孩子求醫看病的,于是就讓她留在干活,一個月三千塊錢。
時間還算自由,工作量也不多,最重要的是陪孩子的時間多了。
李娜對此非常滿意。
夏至親自負責中藥堂的修建,事實上他和馬方舟的工作室,承擔了不少村里房屋的修建任務。
來這里玩的外地人越來越多,許多當地村民想要進行房屋改造,做點小生意,掙點小錢,難免要把老房子翻修一下,搞得漂漂亮亮的,才能把生意做起來。
于是馬方舟和夏至就忙起來了,他們把郝堂上個世紀的老建筑給改成民宿,中古結合,老少皆宜,同時兼具古典和現代化的美感,屬實是審美超過村里人幾十年。
他們接的單子都排到明年了,就這還抽出時間給夏蕪畫出中藥堂的設計圖來。
中藥堂坐落在村里公共區域,占地面積約有兩三畝地,分前院后院,上下兩層,古式建筑。
樓下是坐診臺,樓上是病人休息、熬藥,做康復治療的地方,后院是員工休息室,藥倉,前后兩個院子用木制連廊連接,以免下雨不方便通行。
前后建筑中間的天井,中間有一個亭子,四周可以晾曬藥材。
總而之,非常的古香古色,但又不顯得過于突兀。
尤其是藥堂前面的一棵柿子樹,本來施工隊只要砍的,可夏至讓人把柿子樹保留下來,站在二樓上又是一處景觀。
東華鎮上施工不斷,有很多工程隊,很輕松就勻出來兩個工程隊,先把中藥堂給建出來。
楊溝村越來越熱鬧,不知為何,本來籍籍無名的村莊,就是很能吸引人。
王忠呼朋喚友,想多叫些人來這邊湊熱鬧撐場子。
另一邊呢,馬學慶上次來楊溝村蹭飯,回去沒兩天,就想罷工不干了。
他算是想通了,自己這些徒弟,大的都四五十了,整天還依偎在他身邊,干活,是真沒野心呢,還是他管束的太嚴格了呢?
馬家菜館,總不能一直要他在,那萬一他死了呢?
馬學慶想挺久,這日趁著大清早不忙,就把四個徒弟給叫來開會,該分的分一分,想單干的就單干,去開分店,干什么都無所謂,不想離開的,就繼續守著馬家菜館干,這里有客源,只要別瞎胡搞,肯定不會餓死。
至于馬學慶,他要退休,頤養天年了。
徒弟們先是哀求,不愿意他退休,耐不住馬學慶是認真的,隨后大徒弟和三徒弟說要拿股份去單干,二徒弟和小徒弟想繼續守著馬家菜館不愿離開。
馬學慶找來律師,沒過多久就把這個家給分好了。
老馬不打算炒菜了,要走之前,親自下廚給以前的老客人再做一頓飯,那些吃他飯菜一二十年的老餮們,被他挨個打電話邀請過來。
知道老馬要退休了,大家都很不舍。
分別在即,老馬這心里啊,是真不好受,總覺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