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安在想著新城公主這個人。
但凡見過她的都說這位公主柔弱,據聞皇帝和她說話都得注意語氣。
這樣的一個人,為啥和我稱兄道弟呢?
漢唐的皇子和公主可不是宋明那等軟腳蟹,柔弱的堪稱是鳳毛麟角。新城這等得寵的為何會柔弱?
就算是再柔弱的人,在這等被寵愛的環境下也會變吧?
這個后世有無數例子,原先看著柔弱的性子,在某些環境里待幾年,就和變了個人似的。類似的還有一種人,所謂屠龍的少年如今也變成了他當年憎惡的惡龍。
人性會變,和環境密切相關。
但新城的性子卻是兩面,一面大部分人看到的柔弱,一面是賈師傅看到的豪爽。
難道是綠茶?
當面一套,背面一套。
隨后到了后院,新城在屋里接見了他。
“公主,武陽侯來了。”
新城跪坐在那里,神色黯然,“此乃家丑,我本不想公之于外,可終究出了人命,若是不說,以后難免會被人詬病。”
一位深得寵愛的公主竟然這般謹慎穩健,她在害怕什么?
應該不至于。
那么就是生性如此。
也就是說,新城做事喜歡滴水不漏。
但換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個女人有些焦慮。
錢財不缺,也有了駙馬,她焦慮什么?
果然,越有錢的人就越焦慮。
我何時才能到這等焦慮的境界呢?
賈平安捫心自問,覺得自己還需要持續努力。
“公主,下官發現王瑾搬運錢財的次數不少,府中難道就一直沒發現?”
新城如林黛玉般的嘆息一聲,“我對府中管的不多,都是管事們在管家。沒想到王瑾竟然……”
她抽噎了一下,邊上的女官低聲道:“公主,要不進去歇息吧。”
新城搖頭,吸吸鼻子,“此事讓皇帝和駙馬為我擔心實屬不該,武陽侯你無需顧忌我的臉面,只管問。”
女官身體一震,不禁跺腳道:“那王瑾該死!”
新城不對啊!
賈平安發現她抽噎,但卻沒眼淚。關鍵是她這話里有話:無需顧忌我的臉面……貴人的臉面怎么能不顧忌?
她若是想讓我識趣些滾蛋,那大可不必見面。
那么就是想讓女官麻溜的滾蛋?
這個猜測讓賈平安興奮了起來。
人說貴人大多有兩張臉,新城對外的臉是李黛玉,可對他卻是李湘云。
這樣復雜的人設她竟然能駕馭得住?
賈平安想試探一下,就欲又止。
新城看了他一眼。
賈平安看了女官一眼。
姑娘,你家主人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竟然不走?
這燈泡有幾百瓦亮,讓人無語。
女官看看新城,再看看賈師傅,“公主,要不奴……”
你趕緊滾!
新城的眉輕輕動了一下。
賈平安發現了,頓時大樂。
“奴告退。”
女官臨走前用威脅的眼神看著賈平安,“武陽侯,公主體弱,你不可讓她動怒。”
賈平安非常有風度的點頭。
估摸著女官走遠了,賈平安抬頭。
新城雙手抱臂,“你說,此事是誰干的?”
那個李湘云來了。
賈平安板著臉道:“目前臣也不知。不過臣以為……”
他偷瞥了新城一眼。
是兄弟就來砍我!
新城先是一怔,接著沒好氣的道:“你這可不夠義氣!”
“公主!”
“小賈!”
接上頭了。
新城的身體一下就垮了下去,“裝著好累,還是這般舒服。”
呃!
“公主的尊嚴呢?”
高陽就像是一團烈火,高傲,甚至是倨傲。
可新城這個……不對吧。
新城活動了一下脖頸,“那年有人對我說,公主未來必然要嫁給武勛或是武勛子弟,后來我偷偷看到了幾個武勛,太兇,我不想嫁。”
不只是老李家的公主,前漢那些公主的婚姻也是這個模樣。
新城顫抖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顫動著,“她們還說,公主不是嫁給武勛就是嫁給他們的子弟,那些子弟……比武勛還不如。”
大唐的武勛……比如說薛萬徹,老薛蠢的一塌糊涂,讓先帝爆笑的那種蠢。
讓新城嫁給這等人,定然不靠譜。
至于武勛子弟,看看程知節的幾個兒子,還有尉遲寶琳等人,堪稱是大型翻車現場——老子英雄兒無用。
“我就想柔弱些,阿耶定然就不舍讓我嫁給武勛或是他們的子弟,于是我就柔弱了。”
新城抬頭,“你不可笑話我!”
沒啊!我還在震驚中呢!
賈平安沒想到新城小時候竟然就有這等想法,不禁回憶了一下自己前世小時候……
好像是只知道吃喝玩樂,做作業做不好,被狠抽了一頓,然后得了兩根雪糕的安慰。
至于什么未來……那時候他壓根就沒想過。
老李家的種果然厲害!
新城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端莊的放下,“其實我不喜歡柔弱,那樣太累。可到了后來……阿耶為我定下了魏征的兒子,那還是在魏征已經病入膏荒,無法睜眼的時候,就像是……別人花錢就能把我給娶了一樣。”
這個確實是啊!
當初給新城定下婚事,更像是為了給老戰友魏征沖喜。到了后來,因為侯君集倒霉,先帝覺得魏征不地道,于是廢除婚事。
先帝還是傷了她的心!
新城的眸子里多了些感傷,“再后來就廢除了親事,我想著既然如此,那干脆不嫁了可好?可阿耶卻內疚了,想了許久,才覺著長孫家穩妥,就把我許給了阿娘的堂弟……”
這輩分亂的,簡直讓人無語。
而且先帝就沒想過和這個女婿見面怎么稱呼的事兒?
按理該是小舅子,可這個小舅子卻變成了女婿……
賈平安用憐憫的眼神看了新城一眼。
“你不用可憐我!”
新城淡淡的道:“后來定下了現在的駙馬,阿耶大概是覺著時日不多了,就拼命籌備,可還是……”
“公主節哀!”
對于先帝的駕崩,賈平安并未有什么感覺,不,唯一的感覺就是差點被活埋了。
“都過那么久了。”新城突然說道:“此事不過些錢財罷了,外面說駙馬和王瑾勾結,這只是個笑話。”
“是。”
長孫詮出自于當朝最炙手可熱的長孫家族,哪里需要偷錢?
新城起身過來。
她身姿婀娜,加上一點林黛玉的氣質……
賈平安起身,新城近前,拍拍他的肩膀,“知道為什么我這般信任你嗎?”
定然是因為我長得帥,外加詩才無雙!
“定然是公主……”
“我沒眼瞎!”新城很是篤定的道:“你和高陽親近,高陽別看跋扈,可最是敏銳的一個人……好吧,其實是我裝的太久太累,那日見到你,突然就想放縱一番,就露出了本性。”
可憐的女人!
賈平安覺得她并不快活,甚至是背負著一座山在活著。
除去物質上的優越之外,在精神上,她甚至比不過東市灑掃的婦人。
婦人拿到工錢那喜悅的心情,新城一生都體會不到。
“公主,此事我自然會盡快弄清楚。”
新城搖頭,“隨便。對了,尋個時日把高陽找來,一起喝酒。”
算了吧,高陽那個娘們一旦喝多了,絕對會露餡。
出了這里,賈平安覺得貴人的生活真的亂。
長孫詮此人如何他不知,但既然是長孫無忌的堂弟,李治不可能會放過他。
別說什么心狠手辣,在這個時代,你若是心慈手軟,那就是在給自己挖坑。
到了前院,百騎已經開始工作了,明靜站在走廊里,看著孤零零的。
“公主和你說了什么?”
明靜的眼中閃爍著火焰。
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燒著。
“公主和我探討了府中的大局,并達成了多項共識,其中最重要的一項是……晚上吃什么。”
明靜跺腳,“賈平安!”
這女人真是一點就燃,“那個……公主覺著王琦他們太弱了,讓她白等了三日。希望咱們百騎能盡快查清此事。”
“公主可哭了?”
明靜顯然代入了新城就是林黛玉的幻想中無法自拔。
“哭了。”
她拍著我的肩膀哭了。
賈平安突然皺眉,“你的太平!”
“什么意思?”
一提到這個明靜就炸。
賈平安看了一眼,“自己看,都爆出來了。”
明靜低頭,果然爆出來了些。
“我不是勒緊了嗎?怎地跑出來了。”
她尋了個空房間整理,賈平安趁機在附近轉悠。
“王管事死得真慘,我那日看了,掉在房梁下面擺來擺去的,舌頭伸的老長,嚇死人了。”
“他弄了一大筆錢,不自盡家人怕是也跑不掉。”
“可那么一大筆錢,他家人沒拿到,他拿去哪了?”
“……”
兩個侍女在大樹邊嘀咕。
賈平安覺得分析的不錯。
那些錢哪去了?
晚些包東等人回來了。
“沒有收獲。”
操蛋!
賈平安有些惱火,“那么多錢,他又沒怎么花銷,哪去了?包東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