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叫做陳碩,他抱頭站在那里,痛苦的道:“若是這般,只要跟著走,只要你足夠快,你將會看到太陽就一直在前方……可……為何?”
他看看四周,都是看神經病的眼神,唯一正常的就是李淳風。
李大爺看著他,突然嘆息一聲,然后想到了小賈臨走前無視陳碩的姿態,就覺得有些好笑,“你想知曉什么?”
陳碩認真的道:“某不知為何太陽會動,為何?”
“這是大道。”李淳風很無奈的道:“某知曉太陽在動,甚至計算過轉動的時日,但……某不知曉它們為何會動。”
陳碩覺得一個大問題懸在胸中,那種難受的滋味,讓他想咆哮,“可為何……為何會動?為何要動?”
李淳風莞爾道:“老夫也不知曉,要不你去尋小賈問問?”
他覺得自己能坑了那個少年,所以笑的很是幸災樂禍。
陳碩隨即去了百騎,包東很嚴肅的道:“賈參軍去巡街了。”
巡街……
好找啊!
陳碩旋即騎馬在長安城中四處轉悠,可卻沒發現賈平安。
他望眼欲穿,甚至進了平康坊去打探消息,可賈平安卻不見蹤跡。
“難道……”
陳碩想到了賈平安的模樣,很從容,很認真,也就是說,他說巡街一定就是在巡街,于是就認真四處尋索。
而賈平安此刻正在道德坊里,身邊是坊正姜融。
姜融此刻越發的謹慎了,看向賈平安的眼神中全是崇敬,“賈參軍,坊里如今人口增長頗快,上官也夸贊了某……”
說到這個他得意的政績,姜融連眼睛都在放光,“某吃完晚飯就在坊里轉悠,聽著那些搖床的聲音,真是歡喜呀!這些都是人口,若是道德坊人口增長……哎!”
看看前方的田地吧,別的坊里都是住宅林立,可道德坊里全都是田地,就和一個大村子一般。
姜融惆悵的道:“別的坊隨便一報,那人口增長讓某惆悵,比不上啊!看著他們洋洋得意的模樣,某真覺著累,有時在想,要不就不干了,自家尋摸個生意來做,不行就去從軍。賈參軍,不是某吹噓,若是上了戰陣,某殺敵不會含糊。”
現在大唐的男兒,但凡從軍,壓根就沒有含糊的念頭,一心就想著殺敵立功,回家封妻蔭子。
“可這每年去爭辯,咱們道德坊的人口就是最低的那幾個,某也沒臉和人說了。”姜融真心的覺得憋屈,可卻無話可說。
“此事……”賈平安想了想。
姜融深吸一口氣,“賈參軍,此事沒辦法呀!”
這個官迷為此去尋覓了關系,可濤聲依舊。
“此事也不是說沒法子。”賈平安不想管這等事,可姜融對老賈家不錯,哪怕是現在,杜賀在坊里辦事,姜融也是給了方便。
就算是神仙,你也得對現實低頭。
你要說耶耶牛逼,耶耶認識宰相,認識重臣……
所以你覺得坊正這些連小吏都算不上的人,壓根不值當自己多看一眼。
但,世間事往往最現實的就是底層的這些人。
你別看這些人不打眼,可若是要給你使絆子,他們的手段多的讓你無語。而且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人一生不知曉會遭遇些什么,還是心存善念的好。
姜融聞一怔,然后嘆道:“別的不說,那些胥吏卻奸猾,任你給什么好處,都不肯松口。他們把長安坊市的人口一一拿出來,一看……賈參軍,某一看就羞煞了。為啥咱們道德坊的人口這般少?某臉紅啊!”
這貨好歹還知道廉恥,就是官癮也比較大,所以為了升官的可能,他在道德坊也能算是兢兢業業。
要不……幫一把?
姜融在癲狂,可也就只能在下面轉悠,政績再好,也只能在道德坊……
賈平安不想管這等事,可若是坊正不盡心,住在道德坊的老賈家也不能安心。
“你忘記了一個說法。”賈平安嘆道:“你把道德坊的人口列出來,用一百人生了多少人口來做計較,一一列出來,道德坊絕對前三。”
姜融一愣,接著狂喜道:“賈參軍高明,他們說要看人口增長,可百人千人生了多少?道德坊絕不落后。”
賈平安看到了阿福,那小畜生正在前方溜達,身邊一群雞鴨。再遠處,一群沒事干的老娘們聚在一起聊天扯淡,偶爾看一眼這邊,見阿福沒動手,就遺憾的嘆息一聲,接著繼續說著道德坊里的八卦。
“賈參軍來了。”
有人喊了一嗓子,阿福馬上就躁動了。
爸爸……
阿福開始了狂奔。
“呀!阿福竟然能跑那么快?”
“不對吧,往日它就是爬,慢騰騰的。”
一群老娘們沒見識過阿福的速度,大驚小怪。
阿福跑到近前人立而起,賈平安接住它的爪子,笑道:“今日可干壞事了?”
嚶嚶嚶!
隨后阿福跟著爸爸回家,什么雞鴨都沒放在眼里。
姜融一直送到了大門外,賈平安回身想關門,見他還在,就問道:“可是還有事?”
姜融干笑道:“某在想去縣里說說……”
這貨還是個官迷,這是想尋求上官的肯定。
賈平安說道:“那就去吧。”
“那些人不管呢!”姜融惆悵的道:“某說了也沒人聽,都是讓某趕緊走,一刻也不得停留。可他們都在那里說話,沒人干正事。”
這個……但凡每個月的收入都固定,沒有業績考評的話,不管是什么職位,都會催生出一群游手好閑的人。
但多半是做事的人忙的不可開交,不做事的人閑的生無可戀、無所事事,這便是兩個極端。
……
姜融隨即就去了長安縣縣廨。
“姜融,你來作甚?”
小吏韓瑗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姜融。
“某來尋個事。”姜融堆笑道。
“何事?”韓瑗管過一陣子下面坊市的事兒,也算是姜融的上官。
姜融想到了賈平安先前的話,就有些糾結緊張,“某想著……道德坊今年人口可多了不少。”
下面的坊正們爭斗的就是政績,人口增長了是政績,治安好了也是政績,收取賦稅及時了同樣是政績……
有了政績,縣里才會對你另眼相看。若是落后分子,不好意思,縣里隔三差五會給你小鞋穿。若是再不行,就換人。
坊正在官吏的眼中不算事,可他們卻是一坊之主,堪稱是土霸王。
姜融為了此事來尋多次了,所以韓瑗指指他,皺眉道:“此等事何曾有你等說話的余地?你這是得意忘形了。別說是你,就算是某,在縣里也得低頭……回去吧。”
這話算是客氣的。
“這是……姜融?”
小吏黃廈來了,他算是半個直接領導,所以見到姜融和韓瑗說話,就皺眉道;“有事?”
姜融見到上官,趕緊叉手行禮,然后堆笑道:“某來此是想問問……道德坊雖然人口生的少,可道德坊的人口本就不多,若是按照百人生娃的說法,道德坊能排在前三呢!”
賈平安的這個提法讓姜融歡喜不已,這不,就來為自己辯駁。
黃廈淡淡的道:“此事不容辯駁,多少就是多少。另外,以后無事莫要來長安縣。”
這是埋怨上了,姜融面如死灰,拱手道:“某只是問問。”
可你問問卻可能導致某被人詬病!
黃廈冷冷的道:“滾回去!”
坊正在坊民的眼中是天,可在這些官吏的眼中卻只是個上不得臺面的東西而已。
姜融的嘴唇蠕動著,“可……可某不差呀!”
這是賈平安說的。
——咱們道德坊覺得不差,你姜融也不差!
這話先前讓姜融熱血沸騰,可此刻卻讓他冷了半截。
“差不差的,是你說了算?”黃廈指指他,這時里面有人喊道:“黃廈,你和個坊正鬧騰個什么?趕他走。”
姜融面色一變,彎腰道:“某錯了,這便走。”
黃廈頷首,“莫要糾結這些,還有……”
他看了一眼韓瑗,“明年你歇著吧。”
這便是要卸掉姜融坊正職務的意思。
姜融哆嗦了一下,“黃郎君,某錯了……”
他沒法解釋,此刻只有賈平安的話在腦海里回蕩著。
“只管去。”
他聽從了這句話,于是來了。可現在卻面臨絕境。
他抬頭,諂笑道:“黃郎君,某這便回去,只是……”
黃廈淡淡的道:“早有人說道德坊不妥當,回去吧。”
這是死定了。
不,是有人盯上了道德坊坊正的職務,就等著他滾蛋。
他就算是今日不來,過一陣子也會被悄無聲息的換掉。
想到這里,姜融嘶聲道:“某自問不差,為何?黃郎君,某回去就琢磨,明年定然能讓道德坊翻身。黃郎君,某此生就想做個坊正,不求別的,求黃郎君高抬貴手……”
韓瑗見他卑微,心中不忍,就說道:“黃廈你何必如此?姜融做事勤勉,這你又不是不知曉。他今日來也就是問話,不成就不成……若說要換掉他,道德坊定然不妥。”
黃廈看著他,微笑道:“要不……你來管?”
韓瑗以前管著道德坊,可那是以前,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如今是黃廈管事,他說的再多也是枉然。
現在你管不著了,你還嗶嗶個啥?
這是越權!
犯忌諱!
韓瑗苦笑,看了姜融一眼,眼中全是愧疚。
若非是他,姜融應當能再茍延殘喘一陣子。
可現在姜融卻只能回家等著下崗。
姜融苦苦哀求,可黃廈只是不理,最后讓門子把姜融趕走。
這便是縣廨。
姜融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中,妻兒見了覺得詫異,就問話。
“別管!”
姜融只覺得心口發悶,空蕩蕩的,仿佛下一刻自己就會倒下,這個家也會倒下。
妻子楊氏端著飯菜去了臥室,見他依舊躺著,就說道:“郎君,起來吃飯吧。”
“出去!”姜融不敢看妻子,一看就覺著自己辜負了妻兒。
男兒養家,這是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旦發現自己不能養家,姜融就羞愧難當。關鍵是……他沒法面對妻兒,覺得無地自容。
“郎君。”楊氏柔聲道:“咱們不急……”
外面突然傳來聲音,“陳良是坊正了,都出來,見過新坊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