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是司隸校尉,手下掌握一千五百名持械法卒,可以任意拿人,權貴高官亦不在話下,任何人不能也不敢反抗。”
“那這是為什么?一個比二千石的司隸校尉,為什么可以拿下任意權貴高官?為什么人人都懼怕他呢?難道是他自己的威勢太重所致嗎?”
棗祗看著諸葛瑾。
諸葛瑾弓著身子,低垂著自己的眼眸。
“因為是天子直接下令,無人可擋。”
棗祗嘆了口氣。
“所以啊,子瑜,這個民政部尚書,我怕是做到頭了。”
諸葛瑾一哆嗦。
“部堂,您重了,您從民政部建立伊始就是尚書,沒人比您更懂魏國民政了。”
“對啊,從民政部建立伊始,我就是民政部尚書,至今……十五年了,太久了,久到天子已經對我難以忍耐了。”
棗祗又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可是,我之所以反對西北商業,難道是為了我自己嗎?婁摩與安息之戰,轉瞬之間釀成席卷西北之巨大危機,商業危害如此之大,天子難道看不到嗎?
我如何不知道商業能造錢,經商能帶來大量錢款,能做到務農做不到的事情,可是經商之危害,遠超務農數十倍!商業之繁盛,全賴農業!沒有農業生產,何來商業貿易?
誰是本,誰是末,天子真的不懂嗎?千年以前的古人,真的不懂嗎?他們為何要重農抑商?為何?誰不喜歡錢?誰愿意和錢過不去?可商鞅為何要堅持重農抑商啊!”
說到這里,棗祗痛不欲生。
諸葛瑾低垂眼眸,沒有改變自己的姿態。
“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農為國之本。”
“是啊,天下人都知道,不能本末倒置,可為什么,天子卻不知道呢?太上皇如此,當今天子也是如此!他們如何不知道這樣的事情所帶來的危害呢?
只是他們不愿意去想,民間經商之風一旦興起,則民風敗壞,人心不古,人人都要錢,視道德禮儀于不顧,丑態百出!這難道是吾輩嘔心瀝血所追求的嗎?”
棗祗長嘆一聲,仰頭看天,開口道:“吾輩二十年嘔心瀝血所做的一切,或許,就到此為止了吧……”
說罷,棗祗低下頭,連聲慨嘆著走到了屋子里。
諸葛瑾緊隨其后。
如此走著走著,棗祗忽然停了下來。
“子瑜,包括你在內,你們若是有做過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做過那些違法亂紀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不僅限于你們,還有家人、族人,若是有過,最好直接去找程仲德。”
諸葛瑾停住腳步,有些詫異的看向了棗祗。
“天子要辦我,但是他知道他無法直接辦我,只能從我身邊人下手,我在民政部十五年,根基深厚,這本也不是什么壞事,可是我一旦與天子意見相左,我身邊人就難免被我拖累。
自然,這不是我愿意你們去做的事情,你們犯法,被程仲德抓住把柄,就算是我也不能說些什么,所以,能自首的便去自首,若有氣運,或許能逃過一劫。”
棗祗擺了擺手,開口道:“問題不要緊的人,就把問題都往我身上推吧,說這都是我的錯,我資格老,官職高,這樣的事情我能扛住,天子若達成目的,或許會提早結束這場劫難也未可知。”
諸葛瑾大為震撼。
他變了神情,驚訝的看著棗祗。
“部堂,這……這……”
“我已老邁,時日無多,但是你們還年輕,你們跟隨我日久,深知我對屯田的在意,就算我不在了,你們若在,依舊能穩住魏國屯田,記住,屯田,是魏國的命根子!”
棗祗握緊了諸葛瑾的手,死死盯著他的眼睛:“絕不能讓任何人破壞屯田!絕不!若有,死也不能讓其得逞!”
諸葛瑾愣了半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棗祗的辦公室走到外面來的。
離開了棗祗的辦公室,站在外頭,抬頭看著天空,諸葛瑾便看到了天邊早已聚集了濃重的烏云,黑壓壓的一片,氣勢懾人,隱隱有雷聲。
風也吹起來了,一陣比一陣強,一陣比一陣來得猛,把庭院中的樹木吹得彎了腰,直不起來,甚至吹得諸葛瑾的眼睛都睜不開。
隨后,一聲炸雷突兀響起,一場雷暴大雨如期而至,傾盆而下。
一日之后,興元二年六月初五,雨停,風停,太陽露臉。
熾熱的陽光鋪滿大地,將民政部大院里積攢的雨水統統蒸發掉了,濃重的水汽讓每一個民政部官員的身上都黏黏的,走幾步路就大汗淋漓,很是難受。
又一日之后,興元二年六月初六,大晴,氣溫攀升,官員們一邊辦事一邊大口喝涼水,卻依然平息不了身體里的燥熱。
然后程昱來了,同行的還有二百持械法卒和厚厚一疊逮捕令。
一切塵埃落定,再也沒有任何可以爭論的,局面便是如此。
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