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欣,過來配藥。”
時佬倌在柜臺后喊,手里拿著張泛黃的藥方,“給王秀配三副生化湯,加量益母草,再擱把炒蒲黃。”
閆子欣應聲過去,看著時佬倌抓藥的手。當歸、川芎、桃仁……
這些都是課本上的常用-->>藥,可時佬倌抓的劑量總比藥典上多那么一點,還非要加些奇怪的東西
——
炒蒲黃要用陳三年的,益母草得是帶露水采的。
“這蒲黃為什么非要陳的?”
閆子欣忍不住問,手里的戥子秤打得穩穩的。
“新蒲黃性子烈,會傷著產婦的元氣。”
時佬倌把藥包捆好,用紅繩系了個結,“就像新米不如陳米養人,藥材也得順著時令長,跟著年月存,急不得。”
他抓起一把益母草,“‘紫花節節高,葉子像羽毛,產婦喝了它,惡露能排掉’,這藥你該認識吧?”
閆子欣看著藥材突然接話:“是益母草!我課本上記過它能活血
——
但你為啥非要帶露水采的?”
時佬倌拍他肩膀:“這就對了,猜著謎,就該多問個為啥。”
他指著窗外的露水,“晨露屬陰,能中和益母草的燥性,產婦身子虛,哪經得起猛藥折騰?”
二奎千恩萬謝地走了,李嬸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閆大夫,我跟你說個事兒。當年我家老頭子在水庫工地上摔斷了腿,就是時老哥用接骨草加童便糊好的,比縣醫院的石膏管用多了!”
“童便?”
閆子欣皺起眉頭,這玩意兒也能入藥?
“可不是嘛!”
李嬸拍著大腿笑,“那會兒工地上的娃多,每天都能攢半罐子,比啥消炎藥都靈!”
閆子欣的筆記本上又多了行字:“童便?接骨?待驗證。”
寫完他自已都樂了,擱在以前,他準會把這當成天方夜譚,可現在,他居然開始琢磨這其中的道理。
晌午時分,張屠戶扛著半扇豬肉來了,油乎乎的圍裙上沾著根豬尾巴:“時老哥,給我家婆娘抓點藥!自從上次拉肚子好了,總說心口發慌。”
他往柜臺前一靠,“是不是得補補?給來點人參啥的?”
時佬倌摸了摸張屠戶婆娘的脈,又看了看舌苔:“不用那么金貴的。”
他往紙包里抓了把酸棗仁,又摻了點合歡皮,“回去煮水喝,睡前加勺蜂蜜
——
別用洋槐蜜,要土蜂蜜。”
“就這?”
張屠戶瞪大眼睛,“這玩意兒能比人參管用?”
“她這是心虛,不是氣虛。”
時佬倌把藥包往他手里塞,“我再給你出個謎語
——‘遠看似火紅艷艷,近看像球毛茸茸,輕輕一碰就低頭,活血化瘀有奇功’,這藥專治心慌失眠。”
張屠戶撓著頭想了半天,搖了搖頭。閆子欣看著紙包里的酸棗仁,突然想起老家山上的酸棗樹:“是酸棗?”
“答對了!”
時佬倌笑得胡子都翹起來了,“酸棗仁安神,比啥補品都實在。你家婆娘這病得安神,不是補氣血。”
張屠戶半信半疑地走了,閆子欣翻出《中藥學》查酸棗仁的功效,果然寫著
“養心補肝,寧心安神”。他忽然想起時佬倌從沒看過課本,卻把這些藥性摸得門兒清,就像熟悉自家地里的莊稼。
傍晚收攤時,閆子欣看見時佬倌蹲在院子里翻曬草藥,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那些曬干的艾草、益母草、蒲公英,在竹匾里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混著泥土的氣息,讓人心里踏實。
“子欣,過來。”
時佬倌舉起一株開著小黃花的草藥,“最后給你猜一個
——‘小傘兵,毛茸茸,風兒一吹去旅行,落到地上扎根基,清熱解毒本領靈’。”
閆子欣湊過去看了看,笑著說:“這還不簡單?是蒲公英啊,清熱解毒的。”
“那它的根呢?”
時佬倌挖起底下的根須,沾著濕漉漉的泥土,“這玩意兒泡水喝,能治胃病,比你那奧美拉唑管用。”
閆子欣愣住了,課本上只說蒲公英全草入藥,可沒細分根和葉的用法。他看著時佬倌把蒲公英根抖干凈,放在石板上曬干,突然覺得自已就像這蒲公英,以前總以為課本上的知識就是全部,現在才發現,腳下的土地里藏著更多的秘密。
他忽然想起什么,轉身從藥柜里抓出一把蒲黃炭:“時佬倌,我也出一個
——‘長得像蠟燭,顏色黃乎乎,炒成炭火氣,能把血止住’。”
時佬倌愣了愣,隨即大笑:“你這小子,總算把書本和土法子揉到一塊兒了!”
煙袋鍋里的火星濺落在石板上,像顆剛發芽的種子。
夜風拂過藥鋪的窗欞,帶著山野的清涼。閆子欣坐在燈下,翻開筆記本的新一頁,寫下:“醫者,既要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更要知萬物性。”
寫完,他想起王秀喝下的那碗灶心土水,想起時佬倌那些關于草藥的謎語,突然覺得那些曾經被他嗤之以鼻的土法子,其實都帶著這片土地的l溫,藏著先人的智慧。
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照亮了院子里晾曬的草藥,也照亮了閆子欣筆記本上的字跡。他知道,自已的學醫之路才剛剛開始,那些課本之外的知識,就像田埂上的野草,正等著他去發現,去學習,去傳承。而這場關于產后風的驚險救治,不過是個開始,更多的未知和驚喜,還在前面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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