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不走。”那人給明月蓋上薄薄的絨毯,“乖乖睡吧。”
睡意猛烈的襲了過來,讓明月愈發肯定那藥有問題,就是為了讓她睡覺的。
她似無意識的翻了個身,背對著那個人,不多時,呼吸就變得均勻綿長起來。
那人在床邊坐了一會,直到叩門聲輕輕響起,有人在外頭輕聲稟告道:“殿下,船靠岸了。”
那人起身往外走,到了門口,吩咐守在外頭的人,“仔細些,有任何動靜即刻來報本宮。”
明月聽著外頭腳步聲漸漸遠去,再也忍耐不住,從床榻上滾了下來,她身上裹著絨毯,床榻離船艙地面并不高,因而并未弄出很大的動靜來。她此時顧不上理會被她用手指掐的血肉模糊的手掌心中的勞宮穴——她無聊時曾聽綠袖說過,人體最痛的幾個穴位里頭,就包括手心的勞宮穴。
她自喝下那碗藥后,就一直死死掐著這個穴位。痛,是真的很痛。可此時她全然顧不得這些,只靠著意志力強撐著不許自己睡過去,忍著手軟腳軟的頭暈目眩手腳并用的爬到離艙門口最遠的角落,毫不猶豫將手指塞進口中,引著強烈的不適狠狠壓住舌根,果然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難受,明月張口,忍耐著盡量不發出聲音,將方才喝下去的藥吐了出來。
也不知是這一番折騰,還是吐過了藥的關系,先前那種沉重的眩暈感果然好了不少。明月癱坐在地上喘了口氣,輕手輕腳的扶著墻站起身來,怕肚子里的藥沒吐干凈,見桌上有溫水——方才那人喝過這水,定然不會有什么問題。明月便也喝了一氣,再重復了一遍方才催吐的方法,狠狠地又吐過一回了,明月覺得自己的腦袋似乎又清楚了一些。
她本想移到門邊將門栓拴上,又怕弄出動靜來引起外頭守著她的人的警惕跟注意,不好走過去。便悄悄移到方才那個窗口的位置,輕輕地慢慢的打開了那扇窗戶,趁著沉沉夜色往外望去。
船果然已經靠岸了,這個碼頭看起來不太大,卻也并不算小,碼頭停靠著大大小小的船只,多是些運貨的貨船。碼頭上燈火通明,穿著印有衙門標記的官差在岸上走動著吆喝著,在每一條船上來回走動檢視。不過官差似乎格外多了些,而且檢視的相當仔細,一條船由一撥人查過后,還會再換上一撥,如是三四次后,確定船上沒有問題,才會允許通行。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檢查,而更像是搜查了。
明月心頭一動,這會不會是在找她呢?
雖然這樣想著,她也不敢冒險。
仔細數了數,排在這條船前面的還有一條船等著被檢查,但很快就能查到這里來了。這條船也是一條商船的模樣,船有兩層高,不知道船上載的是什么貨物,船吃水很深,從這個窗口的位置到江面,約有兩米高的樣子。這樣的高度在往日對明月來說自然不是問題,但現在她這個模樣,別說悄無聲息的跳下水去,只怕跳下去了即刻就能沉到江底,成為江中魚兒們的美食。
屋子里沒有繩索之類的東西,唯一的絨毯也不夠長,明月試著用手撕了兩把,那絨毯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動物的毛織就而成,明月雙手勒的通紅也沒能撕開一丁半點。
她泄氣的將絨毯丟在一旁。
這個艙房看起來很是簡陋,除了一道門一扇窗,根本沒有別的出口。門那條路明月是不敢想的,且不說門外就有人守著,便是讓她想法子出了這道門,誰知道門外頭會是什么光景?說不得走不了兩步,就會被人發現重新再關起來。
只怕再被關起來,就不會是這么柔和的關法了。
因此明月不得不將所有的逃生籌碼都壓在這扇窗上。
窗口雖小,不過也勉強也容她鉆出去。
外頭黑漆漆的,且窗口所在的方向,又是背對著碼頭上的燈光的。因此就算有燈火映著江面,若不仔細留意,也很難發現她。再有,許是就要面臨檢查,那人有些不放心,將船上的員工都召集起來訓話了,她只要趁著這個時候逃到江中,再游到岸上,定能逃出那人的魔掌。
可是沒有繩索啊,明月一籌莫展的坐在地上,又是心急又是憂慮。只是越急就越沒有法子,明月小心的深吸兩口氣,勉強壓下心頭的煩躁與急切,慢慢回想可有什么法子。
倏地,一個懶洋洋的語調驀地在她腦海中響起,“真正厲害的隱族人,都是可隨意畫而取物的”。
可隨意畫而取物!
明月腦子里轟然一聲響,仿佛煙花爆竹驟然在她腦中炸開了一道道絢爛的光芒。
是了,這才是賀之洲的聲音,天然慵懶而低沉性感,根本不是之前聽到的那樣的清朗。
明月很快將思緒拉了回來,這時候不是想賀之洲聲音的時候,她是隱族人,這才是重點啊!明月興奮的手指都有些發抖,沒有紙沒有筆都不要緊,賀之洲說過,越是厲害的隱族人,越是不需要紙筆。雖然她從來沒有試過,但說不定她也能行呢。
明月又小小的吸了兩口氣,將緊張激動的心情調整好了,方才閉上眼睛,伸出手指在地板上飛快的畫了起來。
她神色肅穆,摒除了一切雜念,口中幾不可聞的喃喃念著,腦子里只翻來覆去的想著一件事:繩索繩索,她需要繩索。
一番動作下來,也不知是身體太虛弱還是太過集中精神做這件事的緣故,明月只覺得自己似乎又虛弱了些,她收回手指擦了擦滿頭滿腦的冷汗,并不敢第一時間去驗證地面上有沒有出現她需要的繩索,非常害怕會失望一般。但也沒容許她逃避太久,她也沒有時間去逃避,擦了冷汗便伸手在地上摸索。
指尖觸碰到繩索那毛刺刺的觸感的瞬間,,明月興奮的想要尖叫。
她成功了!她竟然真的成功了!
明月欣喜若狂,死死咬住嘴唇才沒有讓自己尖叫出聲。她慢慢爬起來,將繩索固定在窗欞上,方才輕輕地往窗外爬去。
窗口太小,她這些日子瘦了不少,雖然有些辛苦,好歹還是將身體擠了出來。僅是這一個動作,就幾乎用盡了她全身力氣。抓著繩索懸掛在窗口上的明月不得不停下來歇口氣,重新積攢些力氣后,方才無聲無息的順著繩索往下滑。
她落水的聲音很輕,在這嘈雜的環境中并不引人注意,但似乎還是驚動了人,有人迅速跑了過來。
浸泡在水中的明月再不敢耽擱,深吸一口氣便潛進了水里,她鼓著腮幫,猶如一條魚兒般,悄然潛到了船底下。
船上的人發現了那條繩子,立刻就報了上去。明月知道他們并不敢大肆的搜尋自己,但并不妨礙他們悄悄下水來追她。她體力本就不支,這時候逃也逃不遠,唯有先悄悄躲在船底等待時機。
不過有一件事明月還是失算了,原以為這個時節的江水冷不到哪里去,誰想到入了夜的江水冰冷刺骨,她只在水中呆了這么一會兒,就冷的直發抖。
船底很黑,這種什么都看不到的黑暗,讓明月的聽力變得更加的敏銳。她聽到有人下水的聲音,朝著四面八方散去了。他們的身手比之她更輕盈更迅速,不仔細聽,只當那些細微的水聲是夜風吹動江面的波濤聲。
不過一會兒工夫,明月就凍得瑟瑟發抖,上下牙齒都開始打架了,她深知繼續藏在船底根本行不通,不是被人發現就是凍死在這江水里。可她此時又不敢輕舉妄動,生怕一出去就被人抓個正著。
正進退兩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條載滿了鮮花的漁船慢悠悠的駛了過來,一個身影窈窕聲音清脆的姑娘站在漁船上,仰著頭望著高大的船只,“公子,要買花兒嗎?剛剛采摘的最新鮮的荷花,插瓶或是制花茶都是最好的。公子買點兒吧,您若買的多,奴家可以給您算便宜點兒。”
便有人不耐煩的趕人,“快走快走,我們公子不買花,別杵在這里礙事,滾遠點!”
那姑娘被喝罵一通,并沒有就此走開,只是嗓音中添了些急切與哀求,“公子,您就買點吧,奴家這些花若是賣不出去,回去不但沒有飯吃,還會挨打的。公子發發慈悲,就當做了好事吧。”
碼頭的燈火映出船頭一人側影,江風輕拂中正憑欄遠眺,似沉醉于眼前夜景,渾忘一切般。他聽了少女的哀求,也只是淡漠的掃了一眼就轉開了視線,神情冷凝的瞥了眼身邊的隨從。
好不容易捉到的人,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弄到這地界,誰知一轉眼人就跑了,主子沒有發火殺人,也是因為此時不宜發作,不然只怕自己項上人頭也保不住了。此時見了主子的神色,那隨從心中一凜,知道主子的心情已經壞到了極點,再不快點將這礙事的漁家女趕走,只怕自己真的活不過今晚了。
那隨從再不敢耽誤,取下腰間的軟鞭朝著漁船上的少女狠狠揮過去,這當頭他也不敢傷人,怕引起更大的風波來,那勁道十足的軟鞭虎虎生風的砸在少女的漁船船頭,他出手只為警告與驅逐,因此沒有傷人也沒有破壞少女的漁船,“再不走,下一鞭子可就要著落在你身上了!”
少女似被嚇傻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再不敢推銷她的荷花,顫著手搖著船槳逃命也似的離開了。
大船上那極目遠眺的身影忽的一凜,炯炯目光盯視著飛快隱沒于夜色中的小漁船,忽的急聲道:“截住那艘漁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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