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之洲瞧著安太夫人一臉歡欣鼓舞恨不能拍手叫好的模樣,低低笑了一聲,“姨母可還記得當年偷偷給姨丈送信的小宮女?”
安太夫人用力的回想了一下,畢竟時隔多年,還是沒有想起賀之洲說的是哪個小宮女,“倒有這么回事,不過那小宮女長的什么模樣,我卻是不記得了。”
當年賀之洲被孝文昭順皇后丟進獸苑后,才六七歲的孩童,再是大膽也被嚇得要死,況他母妃再是不得寵,他也是龍子龍孫,金尊玉貴養著的,乍然被投進獸苑,還差點落入猛獸腹中,正是獸苑里頭一個負責馴獸的小宮女出手救了他。母妃被嚇得臥病在床,也是小宮女可憐他,瞞著孝文昭順皇后的耳目偷偷給姨丈送了個口信兒。到底姨丈在先帝面前還有幾分薄面,先帝也怕這事傳了出去,對本就名聲不好的孝文昭順皇后更不好了,這才親自將他從獸苑中放了出來。姨丈又趁機說服先帝,將賀之洲送出京城學藝。
先帝慮了一回,大概想著這是最小的弟弟,便是送出去也不足為慮,便點了頭將賀之洲送走了。倘若他知道最后這偌大的江山都要托付給這個最小的弟弟,想來當年也不會那么痛快的答應送走他了。
后來先帝病重,賀之洲學成一身武藝回到京城,一打聽才知道當年那個悄悄幫他的小宮女到底還是被孝文昭順皇后發現了,在他離開京城不久后,就被那惡毒的女人隨便尋了個借口打死了。
尸體仍在亂葬崗上,還是得了風聲的姨丈讓人替她收殮了尸骨下葬。他回京時,姨丈也還活著,聽說他在打聽那個小宮女,很是嘆了一回,讓當初葬那小宮女的小廝領著他去給她上了柱香。
聽了賀之洲這番講述,安太夫人也不由得感嘆了一回,“是個好丫頭,可惜了……”
隨即眼睛就瞪大了,“你不會……不會將那小宮女的尸骨與先帝葬在一處了吧?”
賀之洲不敢笑的太大聲,卻還是心情愉悅的勾了勾唇,“姨母猜的沒錯。”
“你、你這也太胡來了。”安太夫人半晌盯著賀之洲愣了半晌,“這要是讓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被御史官彈劾。”
她忽然又拍了下手掌,滿臉都是笑意與贊嘆的瞧著賀之洲,“不過,干得好!先帝連要死了都還念著那惡毒女人的殊榮,給她封了那樣的謚號。呸,憑她那樣兒也配得上孝文昭順?就該用這樣的法子來惡心惡心先帝——”
一邊說著一邊笑道:“哎喲喂,也不知道先帝爺到了閻羅殿,發現陪在身邊的不是心心念念的那一個,也不知道會不會氣死去……不對,他都已經死了。哈哈,也不知道鬼魂有沒有腳,倘若有腳,定是要氣的跳腳吐血的!真是太解氣了,好孩子,你這也算是為你親娘出了一口惡氣呢!”
安太夫人就有這樣的本事,只要跟親近的人說話,永遠都能說著說著就將話題帶跑了。眼見著她一個勁兒的拍手叫好,顯然已經忘記了先前關于黃鴻飛的事情了。她這樣高興,賀之洲很不想打斷她,但由著她這樣偏下去,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說回主題呢。
“姨母,我們還是先說黃鴻飛的事情吧。”
安太夫人愣了愣,“黃鴻飛?哦,剛才說到哪里了?”
“靜成皇后的二皇子。”賀之洲提醒她。
“對,靜成皇后的二皇子已經一歲了,眼見著這孩子能跑能跳健康活潑,那惡毒的女人哪里還坐得住。竟撒嬌賣癡的纏著先帝將二皇子從靜成皇后屋里抱了出來,只說自己沒有孩子愛得很。先帝哪舍得她失望啊,就將小皇子抱到她屋里,這頭一回她自不會這樣明目張膽的下手。等著先帝抱了一回又一回,終于有一天,二皇子跟伺候他的奶嬤嬤失足跌進了蓮花池里。哼哼,失足——”安太夫人冷笑兩聲,“當世人都是笨蛋呢,誰不知道是那女人干的!可又沒有直接證據,先帝還想維護她呢,太祖爺卻發了大脾氣,下令將她拖到宮門口當眾杖責二十。那一次,估計是孝文昭順皇后一輩子最丟臉的一次。被太祖爺打了,倒是老實了起來,直到太祖爺身體不好了,就又開始翻云覆雨作起妖來。”
安太夫人顯然恨毒了孝文昭順皇后,氣死了自己的親姐,逼走了自己的親侄,可先帝在位那么多年,她就作威作福了那么多年。那樣一個德容功俱無的女人,憑什么母儀天下,還要天下人敬仰她,我呸!
“太祖爺駕崩,先帝順利登基,他剛登基,根基還不穩,雖然一心想要冊立孝文昭順皇后為后,可也不敢做得如此心急,畢竟太祖爺還尸骨未寒呢,他若真的那么做了,少不得就要落個不孝的名聲來,靜成皇后到底是太祖爺給他挑的,于是順理成章得封了靜成皇后為后。靜成皇后那會子身子骨已經不大好了,病歪歪的撐了一年,不想竟又讓她懷上了龍種。這一回靜成皇后是半點喜也沒有,只剩下驚了。料想自己本就活不長,那苦命的孩子生下來,就算有娘也護不住,更何況以后還沒有了娘,可怎么是好呢?可孩子來都來了,靜成皇后又哪里狠得下心一碗藥將他打了去?就這么憂心忡忡的熬過了十個月,靜成皇后生下了皇三子——”
安太夫人目色沉沉的看著賀之洲,對著他探究的眼神點了點頭,“就是如今的這個孩子。”
賀之洲神色不變,只頗有些好奇,“這樣的宮廷秘聞,姨母是如何知道的?”
“這件事,便是我當年幫著你母親辦的。”安太夫人揉了揉額角,“你母妃當時已經是太妃,靜成皇后生了兒子,你母妃便去恭賀。你母妃是個心腸軟的,對靜成皇后平日里的處境也是心知肚明,背著那個惡毒的女人私底下也幫過靜成皇后幾次。靜成皇后見了你母妃,斥退殿里所有的宮人,求你母妃想法子將三皇子送出宮去,哪怕他日后只是一介平民呢,做母親的只想要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你母妃也是做母親的,被靜成皇后一求一哭,稀里糊涂就應了。”
提到這個膽小偏又心軟的姐姐,安太夫人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母妃應了靜成皇后此事,偏又怕的厲害,不敢告訴家中長輩,倒急巴巴的將我宣進宮里去說話,要我幫著想法子。當時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叫你母妃將已經抱過來的孩子趕緊送回靜成皇后宮里去。誰料孩子還沒抱過去,靜成皇后宮里突然失火,宮里頓時亂成一團。我哪里還不明白,靜成皇后這是要用自己的死換那孩子一條活路,也是逼著你母妃跟我不得不幫她將孩子送出宮去。趁著大火宮里亂成一團,我給孩子喂了安神的湯藥以防他哭,就匆匆忙忙的將他裝進食盒里帶了出去,哎喲我當時都快要嚇死了,生怕被人發現了,偷帶皇子出宮,那是何等的罪名啊!我心里頭將你母妃罵了又罵……你不會怪姨母罵她吧?”
說的正興起的安太夫人忽然有些不安的問道。
賀之洲聽的好笑,“怎么會,換了我也會忍不住罵她的。”
“可不是嗎?”安太夫人立刻放下心來,又比比劃劃的接著往下講,“我帶著三皇子出宮這個事啊,當時可真差點把我嚇死去。又不敢告訴你姨丈,馬車出了皇宮,車夫問我是不是直接回府,哪里敢直接回府去喲,府里那么多人,那么多雙眼睛,被人發現了還了得,那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禍事。想到這些,我就又想罵你母妃了……心煩意亂之下,就讓車夫先隨便走,待聽到外頭有人說起那天是文殊菩薩圣誕,要去寺廟里頭上香祈福,我靈機一動,就叫車夫將馬車趕到菩提寺去,那里香火旺人也多,將孩子往那里一放,有那善心人士撿了回去養也是有的。”
安太夫人說著,又嘆了口氣,“我當時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得將孩子丟在菩提寺里,不過到底是龍子龍孫,我又怕孩子被什么腌臜的人撿了去,便使了銀子將那孩子放到了方丈的門口,留了張紙條,只說孩子命苦被人容不下,就悄悄地離開了菩提寺。孩子送走了,我回去后卻是接二連三的做噩夢,生怕那孩子被人發現被人找到,再牽扯出了我跟你母妃,又怕那孩子被人錯待傷了死了之類的……哎喲那大半年啊,你姨母我是生生的瘦了一大圈兒,衣裳穿在身上就跟貼在骨頭架子上的一樣,可遭罪死了!”
即便到了現在,回想起生命中那驚心動魄的一件事,安太夫人仍是心悸不已,重重的喘了口氣拍著胸口說道:“靜成皇后去世沒過多久,先帝就扶正了吳氏。也不知道那女人是查到了什么還是懷疑了什么,總之那時候對你母妃就有些橫挑鼻子豎挑眼了,你母妃只能一味的忍讓躲避,結果還是讓她尋著機會發作了你。后來你姨丈全力斡旋,將你從宮里接出來送到乾坤門去學藝,也是為著避禍的原因,將你送走后,我又想起那個可憐的孩子。喬裝了一番讓人悄悄去菩提寺打聽,得知那孩子被一對行走江湖的夫妻看中了,那對夫妻沒多久就帶著他離開了京城,我心里頭一塊大石頭才總算落了地。事情都過去十幾年了,哪里能想到兜兜轉轉的,那孩子竟又回到上京了,還住進了你的府邸。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嚇得我腿都軟了!”
賀之洲疑惑的問道:“當年姨母見他也不過還是個襁褓里的小嬰兒,怎么就能那么篤定如今這個黃鴻飛,就是當年被你送走的三皇子?”
細算起來,都過了十八九年了,安太夫人怎么能僅憑一眼就認得出黃鴻飛來?
安太夫人輕嘆道:“當年你還小,不記得靜成皇后的長相。我卻是記憶深刻——那孩子長的就跟靜成皇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雖然當年我心慌意亂的也沒注意他身上有什么標記,但卻一直記得他額頭靠近眉毛的地方有顆小紅痣。你當我為何連他臉上的紅痣都記得?原是因為靜成皇后的臉上,也有這么一顆紅痣,還有那只酒窩……總之我一看到他,就肯定他是當年被我送走的那個孩子。”
“如此說來,確實不能讓他在上京露面了。”賀之洲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