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刃寒芒間,楊武盤腿坐在地上,拿著絹布,沾了桐油,緩慢而仔細的逐寸抹過板斧的鋒刃,頭也不抬道:“那叫智勇雙全。”
楊窈真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我還能不知道智勇雙全?”
板斧冷白的刃邊倒映出楊武鬢角的白發和剛毅的眉眼,以及眼底的惋惜,“再智勇雙全也沒用。”
陸奎是武將,這個使團護軍本身就可有可無。
最重要的是,虎威大將軍的威望至今仍存軍中,圣上當年費了不少心思才將虎威軍徹底打散,只怕不會愿意再讓蘇家人再入兵營。
楊窈真沒聽清他說的什么,隨手從架子上取了把劍,盤腿坐在旁邊慢悠悠的擦著。
“祖父,小姑是不是就像郡主這樣,又聰明又能打?”
楊窈真的小姑叫楊凌。
凌云壯志的凌。
對于楊窈真來說,小姑楊凌是活在她想象中的人,因為她出生那天,便是楊凌的死日。
十五年前,豫西匪患猖獗,民不聊生,楊窈真的父親楊毅奉旨剿匪,耗時半年,終于平定匪患。
就在他歸京那日,小妹楊凌帶著他身懷六甲的妻子到城外十里亭迎接。
剿匪的漏網之魚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竟先一步趕到,對楊家女眷發起瘋狂報復。
楊凌將懷孕的嫂子藏好,自己引開追兵,楊毅找到她的時候,尸體被泄憤的匪徒砍得稀爛,唯有臉上無傷,特意留來辨認。
楊窈真便是在那天出生,生在她小姑脫下來給嫂子保暖的披風上。
自懂事起,父母就時常同她說起小姑。
說她人如其名,胸懷凌云壯志;說她不愛紅妝愛戎裝,打小就愛偷穿父親的鎧甲;說她不會繡花不會書畫,卻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
說她心之所向,是金戈鐵馬,是沙場秋點兵,是氣吞萬里定國護民。
父親總說,若小姑沒死,一定已經成了大雍赫赫有名的女將軍。
雨又細密的下起來,天地灰蒙,濕意隨微動的風鉆入屋內,將心也浸得濕沉。
提及已故的幺女,楊武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唯有一股尖銳的酸楚沖上鼻腔,又被強行壓下,連帶著將這一拍呼吸都拉得緩長。
起身將擦好的板斧放到架子上,若無其事道:“你小姑可獵不了熊。”
若她有那本事,或許結局就不一樣了。
楊窈真將劍橫在腿上,微微往前傾身,拿劍身當鏡子,照著自己的眼睛。
屋內安靜下來,楊武換了條帕子,擦起兵器架上的灰。
楊窈真忽然回頭望著他,眨著眼慫恿。
“祖父,要不您去跟陛下美幾句?您看郡主,一身本事,滿腔熱血,完全是繼承了虎威大將軍的風骨,讓她為國效力,正是人盡其才啊!”
“再說了,咱們大雍多久沒出過威震四方的女將軍了。郡主這旗幟一豎,必能鼓舞更多女子紛紛效仿,說不定還能為朝廷挖掘出一批潛在的人才呢。”
楊武覺得好笑,“話倒是沒錯,可我憑什么去美?她自己都沒爭取過,或許也就是腦子里想想嘴上說說而已,就你傻兮兮的上了心。”
楊窈真一骨碌站起來,“不可能!郡主絕不是說說,我看得出來。”
見孫女這般之鑿鑿,楊武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倒是被勾起了幾分好奇。
這位寧華郡主,不管是去年秋狩,還是南下反殺胡人,都足見其能耐。
若她真有領兵之志,有那機會,倒也不介意替她說上兩句話。
權當是全了小幺此生未盡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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