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浸潤著晨露的微涼濕意,夾雜著草木的清新和泥土的氣息。
原來,奉心堂里的空氣和外面并無不同。
可從前被困于此地時,她鼻尖縈繞的,只有香燭焚盡后的枯寂,以及經卷年深日久的紙墨濁氣,沉甸甸的積在肺腑,將時間都拉得無比沉重和漫長。
如今細辨,原來不是此間空氣污濁,而是心境窒塞。
好在一切都結束了。
系好蒙面巾,星落轉過身,正打算去找勿安排后面的事,忽見一婆子疾步而來,在勿跟前說了什么,很快幾人便一起急匆匆朝齋堂方向走去。
星落好奇跟過去,原來是有人在齋堂后院的池塘里發現了甘婆子的尸體。
塘邊有一道很明顯的滑痕,看起來似是昨日下雨地上濕滑,不慎失足跌入池塘溺斃。
勿站在池塘邊,面無表情的看著甘婆子泡得腫脹發白的尸身,唯有震顫的瞳孔泄出幾分心底的沉痛。
甘婆子,甘婆婆……你呀,真是白瞎了這個姓!
遇到甘婆子母女的時候,是她當上掌事姑姑的第一年。
甘婆子并非官眷,而是鎮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民婦。
夫家一心盼子,她卻一連生了四個女兒,全都被丈夫送了人。
懷上第五胎即將臨盆時,她才偶然在和婆婆的口角中得知,原來她的四個女兒不是送了人,而是被泯滅人性的丈夫扔進河里溺死了。
女兒都是賠錢貨,誰會要一個賠錢貨?
雖說請人看過,她這胎必定一舉得男,可甘婆子不敢賭。
她半夜偷了錢袋,帶上幾件衣裳,偷偷從家里逃出來,東躲西藏的生下一個體弱多病的女兒。
沒有人知道一個出逃的女人,帶著個病弱的孩子,在這世間活得有多么艱難,甘婆子千辛萬苦將孩子拉扯到十歲,誰成想母女倆讓她夫家的親戚給碰見了,并將消息傳回。
夫家連夜找來,打著骨肉情深的旗號要把女兒帶回去。
甘婆子哪能不知道他們在打什么算盤?
女嬰白送都沒人要,但十歲的女娃已經可以賣錢了。
母女倆一路奔逃,被追進這山里,逃到湖邊,被巡邏的兵士拿住,扭送到渡口,跪在掌事姑姑勿面前。
或許是同情心泛濫,又或許是新官上任,她想要展現自己掌事的權威,于是有史以來第一次違逆悔心姑姑的意愿,執意將母女倆留在了奉心堂做雜事。
管食宿,沒工錢。
小姑娘乖巧懂事,與她甚是投緣,見其斷藥后身體越來越差,她尋機提出給母女倆開工錢,再用這些錢叫人買藥回來。
若是不夠,她還會私下里添上一些。
甘婆子的女兒在島上活了四年,便是這四年,換了甘婆子一生忠心耿耿。
挺好,可以去找女兒團聚了!
交代她們將甘婆子埋在女兒旁邊,勿步伐平穩的轉身離去,到了無人可見的轉角,肩頭才微不可察的晃了一下。
抬手扶住墻壁,閉眼吸了口氣,再睜眼時,已然又是那個沉靜端肅的奉心堂掌事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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