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落萬物生。
一種全新的,由絕對力量奠定的秩序,在奉心堂無聲建立起來。
蘇未吟把所有人召集到戒堂外的空地上。
木樓潑灑了火油,映出頭頂從云層裂隙間灑下的幾道亮光。
不是刺目的強光,卻也一往無前的劈開陰霾,所照之處,積水泛起碎琉璃般的光點,新生的草芽挺直了翠綠的腰桿,葉片上每一滴水珠都閃爍著虹彩。
眾目之下,勿提起似有千鈞重的雙腳,僵直著走上前,咬牙閉眼,無奈又決然的將手中火把扔了進去。
轟的一聲,火苗勢不可擋的向四周蔓延,迅速將整棟樓吞沒。
刻滿整面墻的九十八條戒規在烈焰中噼啪爆裂,桌案上的滌穢經被熱浪一頁頁翻起,再讓火舌一卷,瞬間焦黑卷曲,化作翩飛的黑蝶,混著火星升騰四散。
熱浪撲面而來,帶著令人戰栗的松快。
火光映在每一張仰起的臉上。
那些曾被戒規壓彎的脊梁,終于在跳動的光影中一寸寸挺直了起來;亦有人被摧毀了賴以立身的權威和敬畏,頹然的跌在地上,仿佛被這把火燒去了支撐的骨頭。
勿立于堂前空地,衣擺被身后翻涌的熱氣揚起,仿佛要將她一起卷進去。
略顯渙散的目光緩緩掃過臺下眾人,勿定了定神,指尖捻過袖口的褶皺,松散的眸光重新凝聚,再度端起掌事姑姑的威肅。
“奉心堂立世一甲子,今日,第四任掌事勿,代天地、代朝廷,為堂中每一位,重立新規。”
并不高亢的聲調,甚至有些沙啞,卻依舊能清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
“舊時鐵律如枷,鎖人身心;今日新規如舟,渡人渡己。新規十條,不為罰,而為立身;不為囚,而為護心。”
勿將每個字都咬得極緊。
認不認可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奉心堂毀在她的手上。
現下只是燒掉戒堂,若是不照那位說的辦,只怕這火星子就得落到守心島的每一個角落了。
勿將聲音揚高了些,宣讀新規:“第一條:居安守靜。堂內禁止喧嘩,宿處之外須保持肅靜,以利清修。第二條:勞作自立。凡居此者,需參與堂內日常勞作,如灑掃、炊煮、女紅,各盡所能,以養身心……”
除此之外,還有勤學向善、潔身自持、友愛和睦等。
這十條新規,是蘇未吟叫上星落采柔,和蘇醒的春華明霞,一起定下來的。
其中最本質的變革是第十條:去留自愿。
“若有塵緣未了俗心未凈者,可修書傳家,待親眷遣人來接,自可離去;若愿斬斷紅塵,在此靜心修持者,亦可安心住下,謹守堂規,勿生妄念……”
未等勿話音落下,全場已如同烈油潑水,炸開了鍋。
在奉心殿群辯時吼啞的嗓子先是溢出短促的嗚咽,逐漸演變成失控的嚎啕,重重哭聲如浪,和灼燒的噼啪聲交織匯聚。
“……堂規有度,機緣難再,此門一出,再無回路,望各位深思熟慮,仔細思量。”
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勿自顧自將新規念完,穿過人群走向蘇未吟,“小姐可還滿意?”
散了殺意的蘇未吟又恢復到清冷淡然的模樣,“姑姑別忘了,堂中還有個奉旨清修的靜貞郡主。”
“奉旨”二字略帶重音。
勿當即會意,沉聲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堂規自然大不過圣意。”
蘇未吟側身讓到一旁,“姑姑所甚是。”
勿當即領著女使前往關著陸歡歌的房間,單獨向她宣讀新規,只是讀到第十條的時候多了個前綴——除奉旨清修的靜貞郡主外。
“憑什么?憑什么她們都可以出去,就我不行,憑……”
陸歡歌眼球瞪得外凸,雙手死死按住桌沿,尖利嗓音扎得人耳膜生疼。
倏地一頓,她很快找到答案,歇斯底里的吼道:“是陸未吟,是不是陸未吟!”
陸歡歌原本沒指望能出去。
陸未吟說過留她一命,但并未許諾自由,能免受刑罰,她已經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