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作底,雨幕中,小船如同從一幅洇開的水墨畫中行來。
船頭破開碧波,撞上渡口木棧,猛得一晃,再緩緩后退。
蘇未吟探出船篷觀察島上。
瞭臺空置,四處空闊,別說人,仿佛連一個活物都沒有,此間天地靜得只剩下雨聲。
乍一看,似乎確如尚懷瑜所,所有人都去了凈穢大典,然而若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樓廊拐角后露出一抹比墻體更深的黑。
整座島如同一只假寐的獸,看似空寂無害,實際每一寸肌理下都繃緊了利爪與獠牙,在雨中無聲的張開巨口,只待獵物踏入。
蘇未吟覺得好笑。
陸歡歌和尚懷瑜到底憑什么覺得自己的計劃完美周密毫無破綻?
尤其是尚懷瑜,他甚至一個人都沒帶,覺得只要下了毒便萬無一失,有其他家那些人就夠用了。
“小姐。”星落抬起下巴示意另一邊樓廊后的一處窄窗,顯然也有所發現。
蘇未吟但笑不語,帶頭下船。
一旦發現端倪,那股被窺伺的黏膩感便如同纏上皮膚的蛛絲,肉眼看不見,但就是知道有。
三人黑巾蒙面,腳步飛快,轉眼便消失在灰蒙雨霧中。
隱在暗處的女使將一切盡收眼底,當即派了四個戒堂婆子暗中跟過去將人拿下。
撐船送蘇未吟她們過來的男人等了一會兒,見一切如常,正準備吹哨給后頭的人傳信,一扭頭,三艘船都已經到了。
尚懷瑜率先鉆出船篷,“沒什么事吧?”
男人語氣篤定,“放心吧,都去大典了,鬼都沒一個。”
尚懷瑜松了口氣,回頭看到手里攥著根類似搟面杖的棍子,縮手縮腳連腰都不敢完全直起來的三郎,鄙夷的嗤了聲,再移開視線,揚手招呼其他人下船。
其中幾人手里提著加蓋密封的陶甕,里面裝著火油。
待所有人登島,小船轉向返回,等吹哨招呼時再來接應。
雨絲如簾,藏于暗處的身影按兵不動,打算等來人完全進入包圍后再一舉拿下,卻在此時,頭頂突然飛下來一塊瓦片,啪的一聲碎在樓廊拐角后一個戒堂婆子的腳邊。
婆子抬頭往上看,嘴里發出短促的驚呼,又迅速噤聲,但還是被尚懷瑜等人所察覺。
“有人!”尚懷瑜揚聲示警,手中劍應聲出鞘。
原本略顯松散的眾人迅速聚合,警惕的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光這一點動靜,便已將三郎嚇得驚跳,棍子脫手,又手忙腳亂的撈回來,膽戰心驚的縮在一個壯漢身后。
被瞪了也不動,就這么沒臉沒皮的躲著。
見已暴露,女使手執戒棍自樓上現身,單手撐住欄桿飛身而下,黑衣映襯下的面容冷肅如鐵,“統統拿下。”
“是!”
戒堂眾人齊齊應聲,聲勢浩大的從不同方向圍攏過來。
“上!”
尚懷瑜一馬當先,提劍迎上沖在最前頭的女使。
三郎從來沒見過這種架勢,嚇得手腳發軟愣在原地,后面的人嫌他礙事,一腳將他踹得跪趴在地。
棍子再次脫手,落到幾步外。
綿密的雨絲迷了視線,他抹了把臉,不敢抬頭去看眼前的打斗,跪著爬過去將棍子重新抓回手里,仿佛又重新攥住了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濕漉漉的石板上不知道被誰的血染成了刺目的鮮紅,拳腳呼嘯著從頭頂掠過,他先是跪著,后來換成趴著,有人就裝死,哪怕被踩到手也堅決不動,等旁邊沒人了再繼續匍匐往前。
廊樓頂上,兩雙觀戰的眼睛不約而同的追隨著趴地蠕動的身影。
采柔“嘖”了聲,“本事不大,膽子也小,怎么也敢跟著來摻和。”
這個軟面團,早上挨了尚懷瑜一頓錘,也不受其他人待見,還以為他會走呢。
星落笑道:“這不正說明勇氣可嘉嘛。”
當年出事之后,她遇到的那王八蛋但凡有這一半的勇氣,她也不至于把自己放逐到奉心堂來。
話音落下,接連三聲鐘鳴從奉心殿傳出。
渾厚,悠遠,不疾不徐,余音在濕冷的雨幕中蕩開漣漪,帶著不容置疑的肅穆威嚴,宣告凈穢大典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