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施主近來可好?”
可好?
蘇未吟想了想,蹙眉搖頭,“可能不太好。”
原以為心腹大患已除,沒想到空歡喜一場。
“老衲也覺得不太好。蘇施主眉間鎖了三千重山,目生塵障,看不見云開月明,亦不知心間執念或成禁心之牢。”
他放下茶壺,手往窗外某處虛指了一下,眼角細紋舒展開來。
“蘇施主聽見燕子叫了嗎?那檐下今年多了兩個燕子窩,其中一對不得要領,搭了塌塌了搭,昨日終于搭好了。”
他聲音溫和,說著極尋常的小事,卻透著一股珍貴的滿足。
蘇未吟垂眸望著杯中澄黃的茶湯,那水面正映出自己不自覺跟著舒展的眉眼。
心間執念或成禁心之牢……她好像懂了。
雖說心腹大患未除,可她已經察覺到異常,并且在一步步部署應對,最重要的是,仗還沒開始打,前世的一切尚未發生,這怎么不叫好呢?
就像那個搭了塌塌了搭的燕子窩,最后搭好了,這便是好!
寺內香燭燃燒的味道從窗口飄入,融進幽幽檀香,讓心莫名安定沉靜下來。
蘇未吟沒再說話,捧著溫熱的粗陶茶杯,指腹輕輕摩挲杯壁凹凸的粗粒,壓在心底的紛繁亂緒居然就這么給撫平了去,只余下一片空悠的澄明。
一壺茶未半,小沙彌領著一女子走進來。
瞧著二十出頭的年紀,穿著姜黃勁裝,長發編成一條粗麻花辮過左肩垂至身前,發間綴了支鑲紅寶石的云紋銀簪。
很是明媚燦爛的一張臉,鼻梁挺直,唇角天然上揚,“屬下星落,見過郡主!”
話音落,一咧嘴,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
蘇未吟有一瞬驚愕,之后才笑著應道:“不必多禮,喚我小姐便是。”
星落是密檔上的人,不在明面上那一百零一個星羅衛之列。
星揚說她有一段很沉重的過往,還曾在奉心堂待過,蘇未吟還以為會是個深沉內斂的姑娘。
辭別玄真去到客院,蘇未吟卸了釵環,綢帶束起長發,換上勁裝,和采柔星落一起經后山離開,快馬直奔奉心堂。
此時她還不知道,奉心堂已有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群山之間,春日的守心島宛若一粒青螺,浮在碧琉璃般的湖水中央。
每年谷雨,奉心堂會舉行凈穢大典,旨在借潤澤百谷的天水,為自梳女們滌蕩塵穢,祈求新生。
這是一年中最為隆重盛大的一場典禮,提前三天,便有小船陸陸續續往島上運送大典所需的祭器。
島邊渡口,送貨的漢子站在船頭,將一個個木箱搬上棧道,身著黑衣木簪綰發的自梳女們兩兩一組,抬上板車,再運回庫房。
彪悍壯碩的戒堂婆子手持長棍,繃著臉,犀利而嚴密的監視著來往眾人的一舉一動。
隊伍里,陸歡歌和春華推車過來,素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連瞳孔都灰敗的凝滯著,仿若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大年初一,她發著高熱被勿關近戒堂三天,粒米未進,昏了醒醒了昏,都不知道是怎么出來的。
勿施舍了兩副藥,她連藥渣都嚼了也沒見好,最后還是春華給她指了條生路,她用私藏沒交的一只翡翠耳墜,從發炭婆子那里買了一瓶風寒丹,才把這條小命保下來。
來到棧道盡頭,抬起一個木箱放上板車,旁邊的小船上傳來兩聲咳嗽。
陸歡歌沒去看,她知道是誰。
低垂的眼簾遮住眸底寒光。
這鬼地方欠她的帳,也是時候算一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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