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穎水之畔,盤龍谷。
這里是通往南下咽喉的濟州府要道。
連營百里,旌旗如林,十萬大軍的肅殺之氣,將天穹都浸染成了一片沉悶的鐵灰。
中軍大帳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地面鋪著厚重柔軟的波斯毛毯,角落的鎏金獸首香爐里,正焚著價值萬金的龍涎香,香氣靡靡。
幾名身段妖嬈、衣著清涼的舞姬正在帳中獻舞,水袖輕搖,媚眼如絲。
主位之上,一個面白無須,身形富態的宦官,正左擁右抱,將一顆剝好的紫玉葡萄喂進懷中侍女的口中,眼神里滿是慵懶與倨傲。
他便是當今圣上最寵信的內臣,禁軍副都統,曹安。
此次北上,名為平叛,實為鍍金。
區區黃州府,一群泥腿子,如何能擋天子親軍?
這潑天的功勞,與白撿無異。
“報——!”
一聲急促的通傳,打斷了帳內的靡靡之音。
曹安眉頭擰成一團,那張保養得極好的臉上閃過一絲陰鷙的不悅,捏著嗓子,懶洋洋地問。
“何事驚慌?”
“回稟大帥!黃州叛軍……出城了!”
“哦?”
曹安終于來了點興趣,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舞姬侍女們滾下去。
“那反賊林風,竟還敢出城送死?”
他用絲帕擦了擦手,慢條斯理地問。
“他帶了多少人?滾到哪兒了?”
斥候親兵單膝跪地,頭也不敢抬。
“回大帥,叛軍主力盡出,約一萬之眾!其先鋒是一支騎兵,約五百騎,通體玄黑,極為扎眼,已至前方十里外的野馬坡!”
“一萬人?五百騎?”
曹安聽完,先是一愣,隨即爆發出尖銳刺耳的大笑,笑得渾身肥肉亂顫。
“哈哈哈哈!咱家聽到了什么?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貨!”
“就憑這點腌臜貨色,也敢與我十萬大軍爭鋒?簡直是螻蟻撼樹,不自量力!”
帳下,一名方面闊口,氣息沉穩的老將,臉色卻無比凝重。
他自隊列中走出,沉聲抱拳。
“大帥,萬萬不可輕敵!”
此人是京營宿將陳敬,行伍出身,為人剛正。
“那林風有‘殺神’之名,在北境屠戮蠻夷,戰功赫赫,絕非尋常草寇!”
“他敢以一萬之眾出城迎戰,必有我等不知的依仗!”
“末將以為,我堂堂正義之師,穩扎穩打,步步為營,方為萬全之策!”
曹安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斜著眼,用眼白瞥著陳敬,聲音陰陽怪氣。
“陳將軍,你這是在北境喝風沙,把膽子都喝小了?”
“一個喪家之犬,一個拔了牙的老虎,也值得你這般大驚小怪?”
“我大夏京營,天子親軍!對付一群拿著糞叉的泥腿子,還要穩扎穩打?此話若是傳出去,咱家的臉,朝廷的臉,往哪擱?”
“大帥……”
“夠了!”
曹安猛地一拍桌案,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聲音尖利如錐。
“咱家,才是三軍統帥!咱家的決斷,何時輪到你來置喙!”
他站起身,背著手,像一頭被激怒的肥碩公雞,在大帳中踱步,眼中閃爍著貪婪與急不可耐的光。
穩扎穩打?那要等到猴年馬月!
他要的,是一場摧枯拉朽的速勝!一場足以震動朝野,讓他曹安之名響徹京華的大捷!
“傳咱家將令!”
曹安的聲音陡然拔高。
“命‘豹騎營’,即刻出擊!”
“給咱家踏平那野馬坡!將那五百黑甲騎兵的腦袋,一顆顆擰下來,帶回來給咱家當夜壺!”
“大帥,三思啊!”
陳敬臉色驟變,急聲勸阻。
“豹騎營乃我軍利刃,豈能用于此等先鋒試探!”
“哼,殺雞,焉用宰牛刀?”
曹安發出一聲冷笑,眼神輕蔑。
“咱家,就是要用宰牛刀!”
“就是要讓那反賊林風,親眼看看什么是天威!什么是螢火皓月之別!什么是螳臂當車,自取滅亡!”
他目光轉向一名滿臉興奮,躍躍欲試的年輕將領。
“李都尉,去吧,莫要讓咱家失望。”
“-->>末將遵命!”
那李都尉大喜過望,如蒙天恩,領命而去。
陳敬望著他亢奮離去的背影,最終只能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眼中滿是化不開的憂慮。
……
野馬坡。
緩坡之上,視野開闊。
五百鐵浮屠,列成一個沉默的玄黑方陣。
如五百尊從九幽地獄中拔地而起的魔神雕塑,與腳下的大地渾然一體,紋絲不動。
只有那股凝成實質的殺氣,在秋日寒風中緩緩彌漫,凍結了空氣,壓抑得人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