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幾日,萱華軒總算是建成了。我和洛神暫時將墨硯齋開鋪一事往后緩了緩,關上鋪面,開始著手萱華軒的事宜。
清理打掃,添置新的家具物什,布置臥房書房與藏書房等,如此種種,都很是耗費心力。幸而有雨霖婞和端宴過來幫忙,如此又整理了幾日,萱華軒終于妥帖了。
成親那夜,月朗星稀。
萱華軒里處處紅燭高照,大門口懸了兩盞大紅燈籠,又貼了一幅對聯襯托喜氣。因著軒子附近幽靜,并無外人,夜里便顯得分外靜謐。
我正在廚房顛鍋炒菜,準備等下席間的菜肴,忙得大汗淋漓之際,雨霖婞風一般沖進廚房,杏眼瞪著我,急道:“師師,你怎地還在這里,還不去梳洗打扮換衣衫,你見過哪家新娘子拜天地前還在廚房里頭炒菜的!”
我不慌不忙地舞著鍋鏟,道:“你說得倒是輕巧,這軒子里現下就我,你,洛神,端宴四人,我若不做飯,你們待會豈不是要餓死?”
“得了得了,湊活著做幾個菜就夠了,眼下不是有四盤么,足夠了。你手上這份別做了,擱著罷。”雨霖婞將我手中的鍋連帶鍋鏟往灶邊上一挪,連推帶搡地趕我出了廚房:“趕緊回房去打扮,這里的菜我等下收拾下就搬上桌。你趕緊著點,叫死鬼她也快著點,兩個人俱都磨磨蹭蹭跟繡花似的,難怪是一對。”
我無奈搖頭,心道到底是我成親,還是這妖女成親,怎地她比我還要上心?
回到臥房,洛神正穿了一身軟薄的紅色薄衫,背對著我,坐在銅鏡前安靜束發。
以往她總也一身白衣,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穿這般顯眼的紅色。
身形纖細高挑,玲瓏腰線被那柔軟衣料掐得恰到好處,束發的紅色長流蘇沿著她烏黑長發一垂而下,在腰間隨著她手中動作輕輕地來回晃蕩,分外妖嬈勾人。
我在后面看得癡了,突然就覺得美好得有些不真實。
今夜,她即將成為我真真正正的妻子,與我相守一生的人。
眼睛驀地酸澀起來,正擦拭之際,洛神轉過臉來,朝我笑道:“站著做什么。你的衣衫我幫你擱在床上,快去穿罷還是說,你想要我幫你穿?”
我忙道:“我有手有腳,誰要你來幫我穿。”
她但笑不語。我走到榻旁,有些緊張地取了榻上疊放整齊的紅色薄衫,褪下身上衣物,開始著裝。等到系腰帶的時候,洛神自后摟住了我,道:“我來。”
我只得站著不動,任由她手中輕柔動作。
洛神幫我束好腰帶,又推著我坐在鏡前,梳理好頭發,最后將那狴犴玉簪插進我的發髻,道:“我的新娘子真美。”
我略微低了低眉眼,嘴角忍不住勾出一分笑。
等到我和洛神攜手進入廳堂,只見廳堂中央擺了一方鋪紅色錦布的桌子,上面點著兩只鳳燭。桌上還放了四個牌位,分別是昆侖,我娘親師錦念,我爹爹蒼擘以及我娘親流韶的牌位。
他們四人死得皆不瞑目,去得凄凄涼涼,于我來說遺憾極深。而我最遺憾的,便是不能令他們親眼瞧見他們的女兒,過得平安喜樂。
我看著桌上牌位,微微嘆了一口氣。洛神見狀,握住我的手緊了緊,我忙將心情舒緩了下來。
今日是我大喜,有她在身側,不必再想這些憾事。
雨霖婞擰著眉道:“你們兩怎么不蓋蓋頭,露個臉來,多不吉利。而且穿得也不正式,我早先便說要成衣店做了那鳳冠霞帔出來,你們偏生要做這一身軟衣衫。”
“要那蓋頭做什么,憋得慌。再說現在是夏天,鳳冠霞帔太過厚實,熱得很,有什么趣味,不若這般穿得涼快。”我抱著雙臂,好整以暇地看著雨霖婞額頭上忙出的汗,道:“雨霖婞,你可真能瞎折騰。”
雨霖婞白我一眼:“什么瞎折騰,這叫氣氛!氣氛,你懂么?”罷,又頤指氣使道:“姓端的,吉時了,趕緊給我去外頭放鞭炮。”
端宴縮在椅上,一面喝酒一面嗑瓜子,含含糊糊道:“雨姑娘,吉時早沒了。”
我掩了唇笑,雨霖婞惱道:“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端宴歷來最怕雨霖婞,縮了縮腦袋從椅子上跳下來,抱著鞭炮去到院里。不多時,外頭鞭炮“噼噼啪啪”作響,在靜謐的夏夜里顯得格外響亮。
端宴捂著耳朵進來,大聲笑道:“鞭炮響了,二位新人趕緊拜堂!”
我和洛神被雨霖婞推搡著走到紅燭面前,堪堪站好,雨霖婞有模有樣地道:“一拜天地!”
我與洛神互望一眼,轉過身,對著門外夏夜,躬身一拜。
“二拜高堂!”
我與洛神對我桌上四個牌位,躬身再拜。
“三拜友人!”
我:“……”
洛神:“……”
雨霖婞挑了挑眉,指著自己的臉,施施然道:“友人在這里。”伸手又揪著端宴的耳朵,將端宴也扯了過來:“姓端的,我們跟你不熟,你算半個友人,便宜你了。”
我笑罵道:“拜你個鬼。”
雨霖婞道:“是友人,不是鬼。”
洛神肅然道:“友人么,那必須要拜的。”
說話間,雙手合十,朝雨霖婞拜了一拜,我也隨著洛神雙手合十,朝雨霖婞拜了拜。
雨霖婞臉都綠了:“死鬼你個黑心肝的,我還沒死,你這不是咒我么。”
洛神這才含笑道:“夜里就你最吵,耳朵疼。快些罷,還有最后一拜。”
雨霖婞扯高嗓子,哼道:“那誰誰對拜!”
我簡直哭笑不得,與洛神兩人相對而拜,又喝了那交杯酒,才算事了。
拜完堂,雨霖婞笑得一臉賊像,一疊聲地說什么不能那么快送入洞房,要留下喝酒云云。我不勝酒力,便由洛神與雨霖婞,端宴三人對飲拼酒。
洛神酒量極佳,即便多喝幾杯,也是面色無常。雨霖婞與她不同,酒量雖然不錯,卻容易上臉,不多時臉頰上便暈了兩抹紅云,端宴先前便喝了許多,到了后頭,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拼酒結局是,雨霖婞直接暈在椅子上睡了過去,端宴身體癱軟,腦袋一點一點的,看上去估計也夠嗆。
洛神一張玉顏則染了幾分櫻色紅潤,連呼出的氣息都帶著那馥郁的酒香,襯著她身上軟薄紅衣,綺麗可壓桃花。
我和洛神只得先將滿身酒氣,醉成一灘爛泥的雨霖婞扶回她的房間,讓她好生歇息。等安頓好雨霖婞,回轉廳堂,看見端宴抱著一個匣子往外踉踉蹌蹌地走,我連忙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道:“夜了,端宴你醉成這般,還是莫要歸家了,就在萱華軒住一晚,正好有空余的房間,新收拾好的。”
端宴醉眼迷蒙,眼皮直打架,結結巴巴道:“謝……謝……師師姑娘與洛姑娘……的喜酒和好意……但是不成……家里那位若是曉得我夜不歸宿……會扒了我的皮的……噓……不能讓她曉得,我得回去了。”
我無奈一笑,只得扶著他往門外走,端宴走了幾步,將手里那個匣子交給我,道:“師師……姑娘,我真心把你們當朋友。你上次讓我捏的那什么泥人群像,我很早以前就給你弄好了,只是……你一直不來,我也就沒法子給你。今日你與洛姑娘大喜,我便將它與你做那……做那新婚賀禮,愿你們二人流年吉利,一生無憂……”
我心底感激于他,將他遞來的那只雕花匣子取了,交給一旁洛神,對他道:“謝你心意。”
端宴烏黑眼里藏了幾分笑,道:“我……我自認自己手藝無雙,師師姑娘大抵會喜歡的。師師姑娘之前說泥人容易被雨水沖化,我給你做的這些可不會……我給師師姑娘你的這些泥人加了道工序……再不怕被沖化了。”
“勞你費心了。”我輕聲道。
端宴望著我的眼睛,呢喃道:“你和洛姑娘現下成親了……過不了多久,我也要與我妻子成親啦……你們到時一定要來喝我的喜酒。”
“自然。”我與洛神同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