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混雜在我的咳嗽聲中,絮絮叨叨,聽上去卻又十分得意:“我早先便說過,你終有一天會回到我的身邊。以往我深受咒印之苦,無法出來尋你,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終于得償所愿。三器現在是我的囊中之物,我身上的咒印也可暫且延緩,你又再度歸來,諸般好事加起來,我不曉得多快活。”
大抵是她說得太過興高采烈,像個搶到最多糖果的孩子,我忍不住覷了她一眼。
滿頭烏發被白發取代,我贈給她的那條血蠶絲束發帶之前早已歸還給我,如今便只是隨意散了發,看起來滄桑了不少。她眉目間的戾氣,相較以往,也越發的深了。
她說了許多話,喋喋不休。等我拿手捂住唇,咳嗽著,倦怠得幾乎要從軟枕上歪下去時,她忽地森森地望著我,笑道:“她死了。”
我怔住。
下一刻,咳出來的血,將手掌染得通紅。
“她中了我涂在化蛇身上的融血毒散,皮潰肉爛,縱然身為神凰,也無力回天,卓段暄已經替我干凈地將她處理掉了。你那時尚在深度昏迷,又怎么曉得這些呢,所以我要好好地告訴你。”
她的聲音宛若凌遲的刀,一刀一刀割在我心口,且不忘在上頭撒鹽:“她臨死之前,以為你死了,且她那敬若生母的師尊昆侖,以及她的七叔,都死了。你說,輪到她死的時候,該是多么絕望,恩?”
我咳得身子都弓了起來,呆滯地望著床榻上覆蓋而下的雪白流蘇。
“你再也回不去了,死了這條心罷。她死了,你無處可去,只能永遠圈在我身邊。”姽稚欺身下來,伸出手,拭去我唇邊的血,冷笑道:“我就喜歡你聽到這個消息后,露出這般楚楚可憐,心死絕望的表情。也只有在這個時候,你的眼神里,才不會有對我的那些嘲弄,與不屑。我真開心。”
她的聲音隨著腳步聲遠去:“好生歇著,我尋個時間再來看你。另外,我還給你備好了一份接風洗塵的禮物,很快就會給你呈過來。”
咳到心肺都要碎裂,我才勉強撐著坐起來,靜靜地望著寢間搖曳的燈火。
望了許久,我驀地笑了。
她只是在騙我而已。
我怎會信她。
赤著腳下了榻,扶著右邊桌椅緩緩挪著身子。偏殿的寢間里一直維持著以往的擺設,不曾改變,這么多年過去,煙云海的人出生,死去,換了一批又一批,所謂桌椅自然早就爛沒了,眼前這些,不過是姽稚替換過的罷了。
物非人也非。
足弓下是柔軟的白絨地毯,我顫顫巍巍走得幾步,終究是疲得無法行走,只得席地而坐。偌大的寢間,燈火通明,只得我一人拖長的影子,投照在地毯的白底子上。
我看著掌心的血,殷紅刺目,想起姽稚方才的話,不覺痛入骨髓。
我說服自己不要去信姽稚,卻下意識地又信了她些許。
閉上眼,身后有清冽的聲音響起來:“宮主,奴婢伺候你沐浴更衣。”
我以為這是姽稚替我安排的婢子,便沒有出聲。
那聲音靠了過來,旋即一只溫暖的手摸到我的臉上,輕聲道:“宮主,阿萸伺候你沐浴更衣。”
我轉過臉來,看著燈火之下,朝我輕柔微笑的少女。
我嘴唇動了動。
“是我,我是阿萸。”少女望著我滿手的血漬,眼里晃著淚光,道:“宮主,你受苦了。”
我澀聲道:“姽稚……姽稚她竟也如此待你……”
朱萸含著淚笑起來:“沒有,惟有這件事,我不怨恨主上。主上說宮主總有一天會回來煙云海,到那時,宮主定會不習慣他人伺候,她便留下了我,許了我這長久生命。這些年,我日日盼著宮主回來,能再見宮主一面,可是我又盼著宮主逃出去后,永遠莫要回來。阿萸總是很傻,阿萸不曉得怎么辦才好。”
“是,你還是當年那個傻姑娘,一點也沒變。”我細細端詳著她的面容,瞥見她白皙脖頸處交錯的紅痕,以及眼角的淤青,粗糙的手掌,頓時明白了過來,冷冷地盯著她身上的那些傷口。
朱萸慌忙將袖口往下卷。
“她折磨你了。”
朱萸低下頭來。
我輕聲道:“我回來了。不會再叫她欺侮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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