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瀑布之下大聲叫喊,喊了好幾聲,狴犴終于停止撞擊,前腿跪地,趴了下來。它的龐大身體委頓許多,像是小山被移平了一半。
“上去!全都爬到它背上去!”水聲轟隆,我大聲叫道。
“我不敢!”雨霖婞大喊。
“不敢就只有死路一條!你這膽小鬼,平素不是摸棺走穴的,今日怎么這么畏縮,給我上去!”
“粽子那是粽子,再怎么樣也長不到樓那么高,這玩意太大,吃我直接不帶嚼的!”
我恨恨道:“十四,你先上!當心它的倒刺!”
“是,殿下!”十四大聲回我,扣住狴犴堅硬的鱗甲,頂住瀑布的沖刷,往上躍去。
“那,那我也上去了!”雨霖婞見十四已經爬了一陣,也不再猶豫,踩在狴犴的利爪之上,似攀登山巖一般,快速往上爬。
我緊緊護住懷里的洛神,高聲喝道:“尹墨寒!”
身后尹墨寒披頭散發地走過來,水流沖到他身上,他像是一棵樹,紋絲不動。
“你也上去!想死,也等著出去后!”我冷冷地望著他。
尹墨寒沒有說半個字眼,轉過身,開始攀爬狴犴。
最后只剩下我和洛神兩人。我將雨霖婞留下的夜明珠扔了,洛神在前,我提了巨闕在后,從狴犴曲起的前腿上一路往上爬,好不容易到了狴犴寬厚的脊背,狴犴長嘯一聲,穩穩地站了起來,我們站立的位置,剛好并到那瀑布沖水的口子。
許多巖塊已經被狴犴撞掉了,凹陷進去一個大坑,中間裂開一個洞口,里面正有龍淵湖的水,瘋狂地往下流瀉。
脊背上面倒刺叢生,洛神虛弱到連準確抓握鱗甲的氣力也無,抓錯了地方,那倒刺直接刺穿了她的掌心,加上瀑布的沖刷,她差點便跌了下來。
混著鮮血的水流濺在我身上,我將洛神穩住,摟進懷里,聲嘶力竭大喊:“一個個愣著做什么!沿著流水的洞口往外爬啊!”
十四身先士卒,以狴犴的脊背做墊腳石,抓住那洞口的邊沿,頂著水流瘋狂的阻力往里猛爬,雨霖婞緊隨其后,尹墨寒排在第三。
我捧著洛神的臉,搖了搖,盡量使她清醒一些:“先別睡,出去再睡,無論如何,一定要爬出去!出去后,我就給你找司函醫病治傷,她的醫術最好,不怕,她會聽我的話!我要什么,她……她都會給我!”
說到這,我已然泣不成聲。
“傻姑娘,她不會……給我治。”她的臉上滿是沖刷而下的水流:“別哭了,你不恨我是煙云海的人,我……我已然滿足得很,再無遺憾。”
“我沒哭!那都是水,全都是水!”我大吼。
“好……都是水,都是水,你看,我臉上……也都是水呢。”她輕輕微笑道。
我一抹臉,摟著她,忍著心底劇痛,將她推進洞里。水流瘋狂地涌泄,外面是廣闊的龍淵湖,只得這剛巧容納一個人通過的洞口與混沌境相連,其中的沖擊力,簡直大到無比可怕。
每一滴水,現在都好似割人的刀刃。我的膝蓋硌在尖利的巖石之上,已然鮮血淋漓,這洞口是被狴犴撞出的,不是人工開鑿,是以上面全是不規則的石塊突起,手一碰到,就被劃出一道口子。洞口與外界不過幾尺距離,卻好似隔了幾萬重山。
我都已然是這副模樣,可想而知,在我面前的洛神,她那副身子,又怎么熬得住。我的眼睛被水沖得根本睜不開,她的情況,我根本看不到,耳邊水流嘩啦作響,我也再難聽到她的聲音,可是,光是想象她膝蓋跪在滿是石刺的巖石上,迎著流瀉的水流往外爬,我就難受得幾乎要瘋過去。
用巨闕卡住巖石,緩慢地往外挪,本來我還可以摸到洛神的身子,可是一轉眼,她竟好似消失了一般。
面前什么也沒有,只有帶著血腥味的湖水。
我心底大駭,伸手陡然一撈,竟是撈了個空,慌忙撐著巨闕往前勉力一滾,手觸到了鋒利的出口邊沿。出口外側出現很大的漩渦,龍淵湖里的水,打著卷,正四面八方地往那小小的洞口涌。
我扣住出口邊沿,將自己的身體送了出去,又是一個漩渦卷過來,將我拍到一側,身體隨即被拍到了生滿青苔的巖體之上,五臟六腑就似被撞碎了。
出口附近縱橫著許多不知名動物的白骨,這些動物的白骨體型巨大,一層一層,似搭樓閣一般,深深扎根堆積在龍淵湖的湖底,也許是古時某種已然絕跡的野獸。
我伸手握住白骨,以其作為著力點,穩住身形,慢慢偏離洞口邊沿肆虐的那些大小漩渦與暗流。等身邊水流流動減緩,我可以自由游動時,才發覺自己身處一個冰冷,并且寂靜的世界里。
朦朧中一眼望去,水底俱是白骨森森,宛若一座骨架之林,沒有雨霖婞,沒有十四,沒有尹墨寒,更沒有洛神。
情急之下,我喊了一聲洛神的名字,湖水瞬間便涌進我嘴里,灌進臟腑,嗆得我幾欲窒息。
從未遇過比現在更可怕的處境。
我找不到洛神的影子,四周的水將我困死,幽靜森然,像是巨大的牢囚。
我感覺我腦海里全部空了,茫然地四顧,什么也沒有,什么也沒有。
什么也沒有!
我的腳蹬在白骨上,水流將我送遠了些。由于我自殘一般地迫使自己睜眼在水底辯物,眼睛被水刺激,幾乎有種瞎掉的錯感,可是我又不敢閉上眼,我怕我一閉上眼,便會錯過我要尋找的人。
終于,我揉了揉眼,朦朧之中,看見那影影幢幢的白骨之林中,一個模糊白影正隨著水波往下落。
白骨將洛神團團包圍,一縷縷比水波顏色更深的液體,正離開她的身子,往四周散逸,如煙似霧那些都是隨水波晃蕩的血。
我抓著身下白骨,瘋了似地向她游去,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往下沉。
她的長發在水中輕柔地搖曳,宛若水藻。
白影隨著水流晃蕩,一點一點,緩緩地陷入了水底黑暗。
我再難握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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