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頹唐地坐于地上,拿手捂住自己的半邊臉頰。我曉得洛神她就在我面前,卻不敢去偷偷看她哪怕一眼。
怨恨,后悔,愧疚,各種復雜感情糅雜在一處,刺激得我幾欲干嘔。
時至今日,我才算真真切切地明白,我根本就不是常人。普通人,斷斷不會如斯輕而易舉地陷入惱怒與狂躁之中,也不會著惱到去傷害自己的摯愛。
我如同一個怪物,根本就管不住自己,心底戾氣橫生出來時,身體便不聽控制似的,任意妄為。往往是做下了過激舉動,才后知后覺地明白自己的荒唐可恨之處。
且不說以往就算日子風平浪靜,我偶爾也會焦躁,心底怨氣積壓,無法發泄,可那時我還能勉勵忍著,倒也無大礙。不想如今被這當年帶給我深深苦痛與折磨的男子一激怒,竟再也無法回頭。
此時此刻,聽到洛神低而壓抑的咳嗽聲,我只覺自己分外不堪。爬起來,捂了左眼,顫顫巍巍地走到遠處石壁的陰暗之處,喘息著坐下。
離她們遠點,離她們遠點才好。若是繼續待在她們身邊,我實在無法保證自己會造下怎生罪孽來。
尤其是她。我不想傷害她,不愿她隨我受半點苦楚,可是方才發生的一切,卻狠狠地扇了我一個巴掌,嘲諷之極。
我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又有什么資格繼續陪著她。
可是離開她,我又怎么舍得。我該怎么做,才算好的?
身上似燃燒著火焰,我悶聲,這時,卻又發覺面前站著一個人。十四面朝我跪了下來,低聲道:“殿下稍安勿躁,臣下這便背您回去見司函大人,替您醫治眼睛。”
“滾開。”我毫不猶豫地冷聲道。
“殿下。臣下雖然不曉得殿下這般是何緣故,但是臣下并不害怕。臣下會一直隨侍在殿下身邊,殿下如此避開我,實屬不必。”
“回她們身邊去,別挨著我,不然我殺了你。”
十四靜然半晌,只得站起身,往遠處走,遠處則立著另外兩道高挑影子。
左眼依舊灼熱難忍,我只得微側了側臉,在陰暗之中去窺看洛神的身影。她大抵是靠在雨霖婞的身上,雨霖婞正在用一種惱然的語氣低聲地罵,一時在罵淮陽子,一時卻又罵我,我釋然地聽著,想從雨霖婞的聲音之間尋到洛神的哪怕只片語,可洛神卻只是沉默。
雨霖婞憤憤然道:“這破粽子人五人六的,點他穴道算輕了,等會我出去,必然將他大卸八塊!”
“淮陽子的穴,可點準了?”這時,洛神終究是開口問道。
“放心,里三層外三層地把他點趴下了,現在就跟死狗似的,等本姑娘出去,再慢慢地炮制他,替你出氣。”雨霖婞見十四走回去,又哼道:“怎么了,你家那位殿下趕你了?”
十四只是不語。
“如何,她就打算這樣縮頭烏龜縮一輩子?我看著她這窩囊樣子,恨不得現在就沖過去掐死她。”
“別說了,不是她的錯。”聽到洛神的聲音由遠極近,我下意識就往后面巖壁上靠。
她一手執著夜明珠,緩步朝我走了過來,腳步聲聽起來虛浮極了。少頃,我死死低著頭,看著眼睛底下出現的那雙滿是血漬的白靴。
洛神咳嗽一聲,蹲了下來。
“看著我。”她的聲音輕柔,卻又帶著令人不可抗拒的冷冽。
“走開。”我心底大痛,作嘔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捂住嘴,沙啞著嗓子驅趕她。我對她的靠近感到歡喜又懼怕,可終究是懼怕多一些,她靠我靠得越近,就越容易受到傷害,我又怎么能夠允許方才之事再一次發生。
“看著我。”她只是重復。
“這位姑娘,我叫你走開,你聽不懂么?!”我咬牙,抬頭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目光柔軟中帶出幾分凄凄冷冷,在聽到我那聲“姑娘”時,竟是一怔,旋即眸光沉了下去。
我感覺一顆心就要裂成兩半。
胸口越發氣悶,連帶著左眼也銳利地刺痛起來,最后我實在受不住,就想著直接拿手去把那左眼珠子摳下來。比起這種無以名狀的痛苦,將眼睛挖出來,對我來說也許要來得輕松一些。更何況,我對現在的自己感到無比厭棄,是以即便是去挖眼,我竟也變得毫不猶豫起來。
一雙冰冷的手伸過來,緊張地鎖住我的手腕,我強忍著眼底劇痛,想去甩開她,不料又添了另外兩雙手過來。三人團團圍住我,將我牢牢地壓制在身后巖壁上。
“放開我!”我嘶吼道。
雨霖婞嚇得大叫道:“瘋了瘋了,你居然要挖自己眼睛。你被雷劈了不成!”
手被十四反著扣在巖壁上,我猛地甩開十四,扭了下腰身,直接仰面跌倒在地。洛神雙手按壓過來,死死鉗住我的雙肩,同時整個人就騎在了我身上。
她自上而下,冷冷地睨著我。她原本就受了極重的傷,因我大力掙扎,此番鉗制我,約莫用盡了氣力,岔了內息,徑自又吐出一口血來。
血漬直接濺到了我胸口,衣襟附近,興許到處都是。甚至有幾點溫熱的粘稠,沾到了我臉頰上,灼熱得要將我融化。
我身子一抖,掙扎的力道驟然收了,駭然地望著她。洛神身體下傾,目光則盯著我胸口處被她鮮血染紅的部分。
“師姑娘,對不住,將你的衣衫弄臟了。”她一手壓著我,另一只手施施然蹭掉了唇邊血跡,輕描淡寫地道。
我全然呆住,一動也不動。
師……師姑娘。
洛神不再瞧我,只是道:“十四,拿東西捆了她的手,叫她不能再自殘去摘眼睛。”
十四猶豫片刻,從腰間取出一條五尺多長的細軟長鞭,便來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