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迷霧重重
我和洛神回到客店時已經接近晌午,張掌柜沒在廳堂里,只有那個叫小陽子的小二哥來來回回,正招呼著吃午飯的客人。
雨霖婞上午直嚷嚷著肚子疼,不愿出門,我們便上樓去瞧她身體現下到底好些了沒,結果走到她房前喊了聲,卻無人應答,心下奇怪之下推了推門,不想門“吱扭”一聲竟自己開了。
往里一瞧,房間里此時空無一人,上午的藥碗還好好地在桌子上擱著,床榻上的被褥則被整理得整整齊齊。
我們二人頓時面面相覷。
不是說肚子疼么?這會子怎么就沒影子了?
跑到樓下找那小二哥一打聽,那小二哥卻說沒見到雨霖婞出去過,更別提留下什么口信,洛神一聽,臉色一時就冷了。
外面一直是冷雨颼颼的,雨霖婞她又生著病,此番不和我們說一聲就跑出去還真是不靠譜。
算起來,我與雨霖婞也算認識許久了,一同出生入死涉險境,感情自是比尋常朋友來得更為深厚。不過直到我此時才發現,我對她的一切知之甚少,簡直可以說是少得可憐。我僅僅知道她是墨銀谷年輕貌美的谷主,財大勢大,雙親作古,好像和洛神一般也在不辭辛苦地尋找某種東西。即便是洛神與雨霖婞相識多年,她性格歷來淡漠,瑣事不愿多過問,是以她對雨霖婞的了解也是一片空白。
雨霖婞昨日的行徑頗為古怪,加上如今她帶著病一聲不吭地跑沒影,我這一細細琢磨下去,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就是說不上具體哪里怪。
權衡再三之下,和洛神決定分頭出去尋她。
雨下得比上午大了許多,雨點打在紙傘上,劈啪作響。
姑蘇城里城外都水河縱橫,走在大街上,時時都能感受到河面吹過來的冷風,夾雜著水汽卷進我的脖子里,涼颼颼的,能直接滲到骨子里去。我一面走一面找街上的行人問詢,他們卻都連連搖頭,說沒見過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
問了半天一絲線索也無,心里越發焦急了,不想走到半途,一座造型奇異的樓宇卻突然撞進了我的眼眸。
這樓修得與姑蘇城里其它的秀氣樓閣不同,我忍不住多瞧了它幾眼。
樓宇整體以黑色與紅色為主,墨色琉璃瓦,邊沿鑲暗紅,門口立著兩根巨大的柱子,通體紅色,好像自鮮血里浸潤過一般,氣勢恢弘中又透著絲絲詭異,叫人乍看之下,心生寒意。
黑色大門上方橫掛著一副玉匾,上書“聽雨樓”三個大字。這聽雨二字原本雅致清新,可是此番與這妖異樓閣擺放在一起,說不出的不搭調,門口則立著兩名瘦削的男子,一身黑衣,目光呆滯,好似沒有靈魂的木頭人。
原來這就是傳聞中的聽雨樓么?倒是個邪氣之所。
我此番目的是出來尋雨霖婞,也不愿在這聽雨樓前多做耽擱,正抬腳要走,耳邊一陣整齊的馬蹄嗒嗒聲傳來,便見門口慢悠悠駛來了一輛華貴非凡的馬車,后面隨著一隊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高頭大馬,臉上皆戴著黑色的修羅面具,煞是恐怖。
我一時停下了腳步,琢磨著這面具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見過,只是這苗頭剛從腦海里冒出頭來,晃了晃,又自己給跌下去了。
只聽一旁有人低低贊嘆道什么公子回來了,隨即那馬車穩穩停下,門簾被掀開,一個身著黑袍的人走下車來。
那人身形頎長,由于穿著袍子,上面連著的袍帽壓得很低,遮了上半張臉,僅僅能瞧見弧線強硬的薄唇,下巴倒是白皙瑩潤,輪廓纖細,分明是個年輕女子。我眼尖之下發現那女子黑袍被風吹開一角,露出里面掩著的長發,竟然是光澤流轉的銀色,且那銀發極長,下面用紅色繩子束起,都晃蕩到了膝蓋處。
我覺得奇怪,怎么這聽雨樓的公子還是個白發女人?
那黑袍女人在原地站定后,許是感受到我一直在盯著她瞧,忽然轉過頭,嘴角一勾,朝我這邊低頭一笑,隨即頭也不回地朝聽雨樓大門行去。
那女子的笑容太過邪魅,我只覺得心里忽然灌進來一股冷風,極不舒服。誰知此時,馬車簾子又被一只白皙的手掀起來,這次卻下來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發絲用環佩束在腦后,透著一股纖塵不染的風流。
男子雪白的靴子在地上略微一點,踏在了濕漉漉的地面上,一旁有人恭敬上前,遞給他一把白色竹骨傘遮擋風雨。
他將那白色紙傘一撐,抬起頭來時,剛好對上我的眼睛。
面容冠玉,星眸含雨。
我見了他的容顏,整個人好似遭了雷電裂空一劈,僵在了原地,不能動彈。
竟然……是他!
那日城隍廟里的白衣公子。
鬼一般糾纏的男人。
我望著他雨霧繚繞的眸子,眉心那處紅月印記所在此時卻突突地跳將起來。
經過上次城隍廟一事,我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的,有時候身體疼痛難忍得差點要死過去。而這白衣公子亦是從此成了我心里揮之不去的夢靨,他帶給我的氣息太過可怕,我只盼著此生都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瓜葛,不曾料竟然在這姑蘇城里遇見了他,而他,明顯便是這聽雨樓的所謂公子了。
我此時心里想著要快些離開,急急抬腳轉身,不想他卻飛快上前來,自后面攥住我的衣袖,再踱到我眼前,笑得一臉迷離:“韶兒,我們又見面了。”隨即他又低低補了句:“我等你好苦。”
他身上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瑾蘇子味道,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而他說完后,微笑地望著我,眉目比上次在城隍廟時要溫和許多,可他越是這般笑,我心里越是顫抖,當下甩開他的手,冷冷道:“我不認得你。”
他卻也不著惱,笑道:“韶兒,你怎會不認得我呢,你以前不是最喜歡我么?”
我聞冷笑:“我小時候記憶模糊了,這些年來也都不曾見過你,你說我以前喜歡你,是說我孩提的時候么?我那么小,喜歡你作甚!”
他被我這話問得一時語塞,隨即低低笑了起來,道:“好,當真是好。不過我沒有說謊,我以前是真的見過你,只是你將我忘記了罷了。”
我瞧見他說話間眸子里壓著幾分狂熱,說話也沒甚邏輯分寸,心里越發著惱,不愿與他多做糾纏,扶正紙傘欲走,他卻忽然將傘一扔,一手緊緊扣住我的肩頭不讓我動彈,另一只手眼看著要探到我的額頭劉海處。
我驚出一身冷汗,以為他又要像上次那樣使出同樣手段,急忙退開身,一下躲過了他。
他一愣,隨即望著我的額頭,有些陰測測道:“這樣才好,這模樣才是真正的韶兒,如今,可是分毫不差,我喜歡極了。”
他邊說著,身形閃電一轉,又轉瞬欺到我眼前,同時手掌竟然摸上了我的臉,霎時冰涼刺骨鉆心而來,我覺得一陣嫌惡,情急之下抬手推了他一下,迫他退開身去。
“請你放尊重點!”
我只覺得被他摸過的臉一陣難受,洛神的手也是這般冰冰涼涼的,可卻極是柔和,遠不似他這般寒心徹骨,叫人生懼。
他望著我,臉上卻沒甚波瀾,啞聲道:“韶兒,你就這樣討厭我么?!”
“對,我很討厭你!”我使勁用衣袖擦了擦臉,心里不知怎的積壓了一股惡氣,無處宣泄,也不管四周眾人投過來的詫異目光,朝他大聲道:“別以為你老是韶兒韶兒的叫我,就好像與我攀上了多年交情一樣!我的名字是師清漪,不是什么韶兒,你記清楚了!你很了解我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從哪里來,你卻又是從何得知的!沒錯,我是失去了部分記憶,也許很多人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我現下也正在拼命尋找,尋找我在這世上有所關聯的痕跡。若是以前有人待我好,我自當心懷感激,覺得我記不起他是對不住他!可是你連對人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一味地糾纏于我,倘若我以前真的見過你,我現在也寧可不認得你,更不愿意想起你!”
我從來沒有這樣大聲地斥責過別人,情緒一時激動起來,不管他錯愕變幻的神情,也不理會周圍那些人嘴里竊竊私語說著什么好大膽竟然敢兇公子云云,當下把昆侖以前“不準嗔不準怒”的教誨給拋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