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的土路被曬得發燙,自行車碾上去帶著細微的沙沙聲,陽光刺得葉西西瞇起眼,還以為自己因為日頭太烈了才出現幻覺。
直到感受到男人突然緊繃的身體,才發覺眼前的這一幕是真實的。
遠處張明達被麻繩捆著的身影在土路上晃動,批斗的口號聲混著蟬鳴,驚得草窠里的螞蚱亂跳。
張明達佝僂著背被麻繩捆著,身影在晃動的人群里趔趄。
粗糙的麻繩勒進他破舊的衣襟,汗漬混著塵土在脖頸結成泥垢。
批斗的口號聲震得蟬鳴都變了調,他垂著的腦袋偶爾抬一下,渾濁的眼睛掃過圍觀的人群,又迅速低下去,像株被狂風摧殘的枯禾。
“打倒壞分子張明達!”
領頭的紅袖章舉著鐵皮喇叭高喊,尖利得像哭嚎。
張明達被拽著往前踉蹌,草鞋底子磨著滾燙的土坷垃,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他垂著的腦袋忽然晃了晃,亂蓬蓬的頭發下,一只眼睛艱難地睜開條縫——那眼睛渾濁得像口枯井。
視線相撞的剎那,似乎是見到兩人眼中的不忍,張明達干裂的嘴唇哆嗦著翕動,像是想扯出個笑,卻只擠出道比哭還難看的褶子。
麻繩狠狠一扯,他整個人撞在土墻上,額頭磕出道血口子。
血珠順著眉骨往下滾,糊住了睫毛,卻沒人在意。
批斗的隊伍像條躁動的長蛇,在土路上拖出條蜿蜒的塵霧,鐵皮喇叭的高喊聲漸遠,只剩蟬鳴又鋪天蓋地地涌回來。
葉西西雙手緊緊攥著宋硯洲的衣角,發現他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宋硯洲的手掌覆上來,輕輕掰開她攥得發白的手指,指腹蹭過她掌心的汗漬,低聲說:“回家。”
回到家,宋曉蕓興奮地拉著葉西西的手晃。
“嫂子!今天在地里干活,王嬸聽著廣播突然停下鋤頭,直夸你聲音像中央電臺的李娜!
還有李叔,說你播的農業知識比他記的老法子都管用,大伙聽著廣播聽得連歇晌都忘了!”
她臉頰泛著興奮的紅暈,“連平時最挑剔的趙會計都點頭,說鎮廣播站就該多請你這樣的好手!
我跟爸媽都覺得倍兒有面子,嫂子,你好厲害!”
宋曉蕓燦爛的笑容溫暖了葉西西,她的心情也跟著輕快起來,拉著宋曉蕓的手邊說邊往廚房走。
“咱們去看看今晚媽又給我們做了什么好吃的。”
宋硯洲看著自家媳婦兒和小妹的背影,也加快步伐走了進去。
夕陽透過繁密的枝葉在幾人發頂鍍上層暖金,連帶著廚房傳來的鍋鏟碰撞聲都成了溫馨的背景音。
*
深夜,張明達拖著灌了鉛的腿蹭進門,他摸索著靠在土墻根,后背的傷口碰到粗糙的泥塊,疼得倒吸口涼氣。
下午被麻繩勒出的血痕,此刻正混著汗水腌得發疼。
他一進牛棚就四處尋找,這才發現他那精神時好時壞的妻子馬曉紅,不知何時竟縮在干草堆里,手上正抱著一個餅在啃。
月光照在她蠟黃的臉上,張明達伸出粗糙的手,想替她理理亂發,指尖剛碰到她額頭,她卻突然瑟縮著往后躲,眼睛里迸出驚恐的光。
“別打……別拉去游街……”
張明達看著她額角新添的淤青,不知是白天摔的還是被推搡的,喉間陡然發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