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謙雖然不愿多做擾民之事,但軍國之政容不下太多的婦人之仁。
當然了,哪怕是為方便日后順利的收復這些地方,民意基礎也不能丟,也要盡可能避免動用血腥手段制造仇恨。
軍情參謀府提出兩種可以兼行的方案遞交過來。
第一個是通過敘州早年所掌握的膽水煉銅法,工師院目前對利用置換法鍍銅、鍍銀等都有一定的研究,可以大規模鑄制鐵錢鍍銅,冒充正常的銅制錢流入東梁軍目前所控制的渦陽、亳州、汴梁、滎陽等城池。
說白了就是用大量成本僅有正常銅制錢五六分之一的假制錢,將東梁軍所控制的邊境城池糧食等物價都攪亂掉,從而抑制這些地區休養生息,迫使其底層民眾往淮西及潁西地區逃難。
第二個在潁水特定的河灣區域,修造分流堰,這樣就能將完全浸入沙潁河的一部分禹河來水,通過潁水東岸的低陷區域,往東側的渦河分流。
在收復滎陽、武陟等城、堵住禹河大堤決口之前,這不僅能有效減輕沙潁河中下游地區以及壽州、濠州的洪澇災害,同時也在夏秋汛季加深東梁軍控制的渦水兩岸的洪澇災害,從而達到抑制這些地區休養生意的節奏,迫使其底層民眾往淮西或潁西地區逃難。
這時候趙無忌、李秀在許陳等地加以適當的引導,從東梁軍控制地域吸引人口流入的效果,才更加明顯。
韓謙將在外殿侍候的王轍、殷鵬召進來,跟他們說道:“第二份方案封存起來,而第一份鑄鍍銅鐵錢之事,你們去找馮繚,交辦官錢司秘密執行,先鑄造一百萬緡的鍍銅鐵錢,交到許州,以驗后效。”
“鑄鍍銅鐵錢的效果如何,需要時間驗證,于潁水擇地筑分流堰卻可以有立竿見影的效果,”王轍說道,“君上擔心傷民太甚,徒增死亡,入夏之前可在鄢陵先修筑一座分流堰,先少量分流禹河洪水進入渦水……”
這個方法乃是他倡議,花了好些心思才完善起來的,自然想要多作堅持。
“收復滎陽的速度,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慢,”韓謙說道,“我計劃今年秋冬之前就兩線出兵攻打滎陽城,待收復滎陽城后,就可以從大堤決口的西側堆積混凝土塊,一點點的收攏決口,或者迫使大堤決口東移,到時候自然就有往武陟、汴梁南部分流洪水的效果,無需在許州、陳州境內徒耗人力、物力,去造分流堰……”
“秋冬之前就對滎陽用兵?”王轍有些遲疑的問道。
滎陽雖然被禹河以及洪水泛濫的賈魯河隔絕在嵩山東北麓,但目前除了梁師雄親領兩萬精銳駐守滎陽外,趙孟州所守的孟州與滎陽隔河相望,而為朱讓定為東梁軍國都的汴梁城,隔著洪水泛濫的賈魯河,距離滎陽不到二百里,中間還有精銳駐守的武陟等城塞。
目前滎陽乃是敵軍在河洛東翼唯一的立足,同時又也是城池堅險的大城、雄城,王轍還以為韓謙要緩兩三年,至少等敵軍對河洛地區的進攻勢力完全緩解之后,再試圖出兵奪取滎陽來。
“奪下滎陽,確保河洛東翼徹底無憂之后,才能出兵收復關中,”韓謙說道,“我原先也想著緩兩年等河洛形勢穩定之后才說,但李知誥率西征軍在隴右作戰順利的話,今年未嘗不能對滎陽用兵——你代我擬封秘函給無忌,要他先著手準備起來……”
…………
…………
上元節后的潁水還冰封三尺,暫時還看不到河冰消融的跡象。
趙無忌身披深灰色大氅,跨坐在馬背上,削瘦的面容,有著刀削斧刻般冷冽、堅毅,聽著馬蹄輕扣堅硬的河冰,仿佛鐵錘在輕輕的敲打巖石,他蹙著入鬢的長眉,眺望對岸有如荒原一般的土地。
為穩定河洛局勢,除了三萬多將卒殞命伊洛河口及兩翼的邙山、虎牢關等地,同時也不計成本的拓寬嵩南、雙龍溝棧道,突破河洛、商州與腹地的陸路運輸瓶頸,國力也是消耗極大。
即便有余力,也是全力建設、發展洛陽南部的工礦業。
不管是對入秋后歷山、王屋山的滲透作戰,還是近來李知誥率梁州軍西征,用兵規模都有限。往歷山、王屋山派出的兵馬稍多一些,主要也是隔著禹河投送補給便捷,不存在多少額外的消耗,而李知誥所率的西征大軍,實際也只有六千兵馬,前期目標僅僅是收降、整合隴西南三州的勢力,還需要就地解決大部分的糧草補給問題。
這也決定梁楚和議之后新設立的許州行營軍,即便編有李秀、馮璋、何柳鋒、曹霸、趙慈等步營及騎兵精銳,但沒有充足的后勤物資作為支撐,同時也是入秋之后才陸續調入許州、陳州等城塞駐地,需要熟悉地方,建設營寨,也就沒有辦法大規模的深入潁水以東區域作戰。
但這不意味著他們這個冬天仗就少打了。
汛期之前,蒙軍與東梁軍強攻河洛無果,被迫在禹河汛期來臨之后撤軍,但就上半年河洛戰局過程以及最終的傷亡比例而,還是蒙軍、東梁軍占據優勢。
烏素大石、蕭衣卿看到梁楚最終達成和議,使得梁軍能從南線抽調大量的精銳北上充實防線,決定放棄這個冬天再次大規模組織兵馬進攻河洛,諸部以休整、鞏固現有的防線為主。
不過,朱讓以及作為援兵進駐汴梁南部地區,協助東梁軍防守潁水東岸的蒙軍騎兵將領赫圖卻不以為意。
除了南線的司馬潭、徐明珍所部外,在潁河十一月下旬徹底冰封之后,朱讓與赫圖組織大股人馬,越過潁河中游,對潁河西岸的許州、陳州頻頻發動大規模的侵襲。
除了赫圖所率領的一萬兩千多蒙軍騎兵外,朱讓也組織了兩萬騎兵,輪番進入潁水西岸侵襲。
而到十一月下旬之后,溪河冰封,伏牛山、嵩山以東區域又地勢平闊,地形上也利于騎兵迂回穿插作戰。
李秀率新組建的三支騎兵旅,騎兵兵力僅為入侵敵軍的三分之一,卻要在城塞之外承當起攔截敵騎滲透穿插的作戰任務,承擔極大的壓力,整個冬季的傷亡也不小。
當然,敵騎試圖集結大股兵馬,往潁河以西更為縱深處侵襲,甚至想要攻城拔寨,或者說試圖圍攻出城塞作戰的步戰旅陣列時,大梁訓練有素、士氣高昂的精銳戰卒,以及簧臂式床子弩等進入野外機動作戰的精良戰械,卻叫他們吃足苦頭。
此時已經過了上元節,再有十天半個月,河淮的溪河就要解凍,東梁軍在丟下三千多具尸體之后,也都陸續撤回潁河以東。
許州行營軍的傷亡不是特么大,整個冬季反侵襲作戰,戰死人數約一千人稍多一些,但陳、許兩州被燒毀的屋舍、被屠殺以及劫掠的民眾,都高達兩萬余人。
對這樣的結果,趙無忌、李秀他們都是難以滿意的,但他們卻沒有好的辦法,阻力敵軍在數量上占據絕對優勢的騎兵分散穿插進來擾襲。
這地勢開闊的曠野,身穿重甲的步卒即便是騎上并不以速度見長的軍馬,也很難追上執意游擊擾襲的敵軍輕騎;而在騎兵規模方面,他們又遠遠少過河淮敵軍,不能輕易糾纏上去。
王轍主張在潁水(沙潁河)中上游筑分流堰,將禹河大水往渦水、乃至泗水分流,以便在河淮腹地形成縱深更為開闊的緩沖區,他曾親自趕到許州實地勘測地形,也與趙無忌、李秀等許州諸將討論過。
趙無忌、李秀他們支持這樣的方案。
這樣能使得敵軍無法在潁水東岸立足,往后秋冬季只能從距離更遠的渦水東岸出發,侵襲潁水西岸。
實際將使敵騎侵襲的路程增加一兩百里,自然就更有利于許州行營軍在潁水西岸防守。
卻不想在沙潁河中上游筑分流堰的方案,卡在韓謙那里沒能通過,韓謙還額外要他們著手考慮、籌備今年內就從南線進攻滎陽的作戰計劃。
趙無忌蹙眉盯著最后一股百余人規模的敵騎消逝在視野遠處,心里卻盤算著要如何籌備從南線組織兵馬進攻滎陽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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