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后方有敵軍追入山中,陳元臣使一小部人馬牽著滇西馬駝著物資先行鉆入山溝深處,他帶著百余將卒在坡谷里停下來。
坡谷里算不上太險陡崎嶇,長滿雜灌木,中間被一條行洪的旱溝分開。
入冬后襄山南坡好些天都沒有雨水,此時旱溝里積滿枯葉、鵝卵石。
旱溝兩側的林坡,看似不是特別險陡,但溝壟崖石與雜灌木交錯,相比較而,積滿枯黃腐爛草葉與鵝卵石的旱溝,卻是他們此時進山最便捷的通道,能叫人馬勉強攀登。
敵軍也是沿著旱溝追擊過來。
陳元臣出生時,荊襄一帶還沒有并入楚國的疆域,諸多小割據勢力與流民軍殘部爭斗不斷,到天佑六到八年,荊襄諸州陸續并入楚國,大的戰爭才停息,但為了丹江西岸的群嶺之間,為爭奪有限的生存空間,諸山寨勢力之間也并不平靜。
陳元臣從小可以說是伴隨著戰火長大,等到荊襄戰事暴發,他隨其父陳景舟歸附龍雀軍,年僅十五歲,就手執刀弓站在淅川城頭,參與極為慘烈的淅川守衛戰。
之后駐守均州封鎖武關梁軍,以及削藩戰事、平定金陵逆亂等戰,陳元臣雖然在他父親陳景舟身邊任侍衛武官,然而但凡有機會,他便會趕到前陣參戰,乃是山寨系年輕一代最為驍勇的將領之一。
延佑帝在金陵登基之后,陳景舟、周憚等山寨系主要將領相繼被調出禁軍體系,陳元臣雖然還希望留在禁軍之中任將,但其兄于攻金陵城時不幸中箭身亡,他成為家中長子,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兼之延佑帝當時已經相當猜忌山寨系將領,他最終還是先隨其父陳景舟到廣德府任職,之后又調到金陵兵部任主事。
這次赴洛陽,陳元臣便請求能到前線軍中任職,韓謙征詢陳景舟的意見后,便著他到溫博身邊任高級參軍。
行營高級參軍,享受副旅都指揮使的待遇,在軍中已經算是中高層將吏了,但陳元臣卻不甘心坐在主將大帳之中圍著沙盤、作戰地圖指點戰事。
前期小股兵馬進入襄山已經大半個月了,對襄山內部的復雜地形,有了較學的認識,這次努力從敵軍
的封鎖往北岸輸送物資及人手,考慮嘗試著在襄山內部尋找落腳點,建立據點,陳元臣便要求率隊到第一線掌握更詳細的情況。
目前他算是軍中進入襄山最高級別的將領了。
看著敵軍銜尾追殺過來,陳元臣冷靜的蹲在一塊兩尺高的山石之后,接過身旁扈衛所背的簧臂弩。
這種特制的簧臂弩,雖然是單兵弩,但一具弩便重五十斤。
軍中精銳步戰負重八十斤,山地作戰負重五十斤,以此標準,僅這一具弩就需要一名不穿甲的精壯兵卒專門背著。
陳元臣少年時就有縛牛之力,能開三石超強弓,射三百步之敵,在軍中可稱之為神技,但軍械所新造的這種簧臂弩,弩力高達五石,能將特制的長弩箭射殺四百步外之敵。
相比較重型簧臂床子弩,編入戰陣之中,著重壓制敵軍的集群進攻,或射擊敵軍大型戰械或城樓、譙樓等較大目標,對精準性要求不高,單兵簧臂弩對精準性的要求卻是極高。
每一具單兵簧臂弩在制作后期需要進行長時間的精密校準,目前也只是試制幾十具供給一線作戰的部隊試用,連正式的型號、名稱都沒有確定下來。
說實話,這種單兵簧臂弩的精準性,現在還有些差強人意,但陳元臣知道這種單兵弩射程高達四百步時,也是駭然半天無語。
他同時還知道在崎嶇山地里作戰,這種單兵戰弩能令敵卒在四五百步之外都沒有安全感可,意義是何等的巨大。
他直接建議溫博將全部的簧臂弩都拿出來,裝備進襄山滲透作戰的兵馬,而不用特別在意這些戰械會不會被敵軍繳獲。
敵卒在四百步開外銜尾追來,因為復雜的地形,陣列較為散亂,前列的敵卒神色也相當放松,顯然沒有意識到距離這么遠會有什么威脅。
陳元臣不急不慢的用齒輪絞盤將細鋼絲繩弦拉開,將兩尺長的特制長弩箭裝入箭匣,扣動機括時盡可能穩住震顫的弩身,看到長弩箭離槽而去,下一瞬就狠狠的射入四百外一名敵卒的左肩。
敵軍驚亂一陣后便迅速警惕起來,前陣舉起重盾尋找掩護,也試圖加快追擊,而不是慢悠悠的拉開距離吊在后面尋找這邊的破綻。
不過,旱溝里積滿亂石,敵軍高舉重盾,又顧及這種超遠射程的單兵弩的威脅,沿旱溝往上攀登的速度并沒有變得多快。
陳元臣不急不慢的用單兵簧臂弩連射四箭,射傷兩人,還有一名敵卒的面門直接被強勁的弩箭射穿過去,這時候三百多名敵卒才進逼兩百步外。
除了陳元臣手里這具特制的單兵簧臂弩,他身邊諸卒還裝備五十多具臂張弩。
這種臂張弩的有效射程,依舊達到軍用強弓的標準,達到一百三十步開處,居高臨下還更具優勢,已經可以說是達到重弩的標準,但鑄制精良,輕甲將卒可以負之進山作戰。
陳元臣指揮這些重弩手分作三隊,輪流沿旱溝往下走,拉近與敵軍的距離進行射擊,交替著將敵卒壓制在下面的旱溝里,為物資運進山爭取更多的時間。
敵軍看難以強登旱溝,不顧兩翼林密坡險,當即也是往兩翼分兵,想著利用人數上的優勢,從側翼夾抄,壓制陳元臣他們。
陳元臣率領將卒也是邊戰邊退,盡可能避免糾纏。
遇到兩翼皆是險要難登的地形時,陳元臣也會不失時機組織人馬,打一兩次反擊,將心切散亂追來的敵軍殺退。
不知不覺,他們在山里曲折走了十數里,爬高有兩百多丈,但第一道山嵴還沒有爬到頂,禹河已經遠遠的落在他們的腳下。
追兵一路二十多兵卒被射死或射傷,速度變得更慢,此時已經被他們遠遠甩在后面,但并沒有退去。
襄山的山勢十分的狹長,南北向相當單薄。
就以陳元臣他們所處的方位來說,南北僅有兩道山嵴,南山嵴為南坡,說是地形平緩,但南山嵴的平均高度,距離禹河水面猶有三百丈高的樣子,而北山嵴還要高出一百丈,中間的峽谷也極為陡峭。
前期進入襄山的人馬,在南山嵴后的半山腰里,發現一座廢棄頗久的村寨,認為可以在那里建立一個據點。
從旱溝頂端的山嵴豁口翻過去,沿著一段緊貼百丈懸崖的野徑,陳元臣看到那座藏在山坳里的荒廢山寨。
在太平盛世,陳元臣暗感這里可以說是好一個世外桃源,山寨后壁有一眼活泉在冬季也流淌不息,西面還有一片緩坡可以開墾百余畝坡田,十數戶人家在這里棲息繁衍沒有問題。
關鍵梁晉圍繞襄山爭戰多年,外界一些必要的生活物資無法運進來,單獨依靠耕種就能滿足所有的生存所需;再說梁晉不時會有小股斥候闖進來,不可能滋擾到山民。
即便是要逃避戰亂,也沒有多少人會選擇這種南北山勢狹窄、夾于兩國防御線中心的襄山。
陳元臣將提前聚集過來的一名副營指揮、兩名隊卒找過來,說道:“敵軍這次糾纏頗緊,我們即便能守住這座殘寨,但多半不能叫他們撤走——敵軍極可能會在山嵴豁口或山嵴南側地形相對平穩的山坳里扎營,以圖將我們封鎖這里。我們要在山嵴豁口建立防御,阻止他們在南側立足,倘若不能做到這點,又或者說做到這點需要付出很大傷亡,我們就不能選擇這座出口容易被封堵的殘寨作為據點……”
建立據點的目標,除了易守難攻之外,更主要還是要為分散進入襄山進行滲透作戰的兵馬提供各種支持。
這座殘寨是有一夫當關之險,但只要敵軍占據地側的山嵴豁口,進出山寨的唯一懸崖小徑就會被封鎖住,因此在這里建立據點,首先要考慮將山嵴豁口一起守住,考慮附近有沒有第二處能撤入的備選地址。
當然,他們還要考慮到敵軍進攻這處據點的決心有多強,這就需要進行實際的接戰才能摸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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