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晌后,看守宅門的家人進來稟告:“陳侍郎的長公子陳元臣帶著人過來求見……”
陳景舟身為兵部侍郎,自有他的尊嚴,非但他沒有提前撤往北岸,就連兩子及家小都始終都留在金陵城里,先是遭受到軟禁,而棠邑水軍進攻鰲山島之后,除了奴婢仆役繼續軟禁宅中之外,其家小子侄二十余口也都一起被關入內侍府獄。
王文謙還以為韓道銘、陳景舟即便被放出來,或許要再等一些時間才能兼顧到這里,沒想到這么快就叫陳元臣過來了。
陳景舟有四子,長子戰死沙場、次子沒有長大成年就夭折,陳元臣是其第三子,也早已娶妻生子,此時年逾二十五歲。
陳景舟不再領兵之后,陳元臣也追隨先往廣德府任吏,后隨同調回兵部任吏,唯有陳景舟的幼子陳繼賢,一直與親族家人住在滄浪縣陳家寨老宅之中,還是滄浪城危機,山寨勢力被驅逐出均州,陳家寨大部分人遷往光州、霍州定居,陳景舟將所有家人都接到金陵城。
王文謙著家人將陳元臣請進來,而陳元臣剛從內侍府獄出來就趕到蘭亭巷,確實是韓道銘授意,希望現在就將王文謙、殷鵬接往韓府:
“楊致堂今日在崇文殿失想與東梁軍媾和,以便楊元演能率部進攻滁州,遭受到長信太后的怒斥,最終沈漾、鄭榆、張潮、楊恩等大臣決定與大梁開啟和談,但事情猶有曲折,也保不住有些人會狗急跳墻,用下作手段,還請王大人、殷將軍,今夜就搬去韓府。父親與老大人商議,想著在正式和談前,除和談使臣外,爭取將其他人都送到北岸去。”
不管韓謙在信函里都沒有提及王文謙、殷鵬等人的處置,但韓文煥不提,韓道銘、陳景舟以及馮翊都不可能坐看王文謙這邊十數人陷入險境——王文謙畢竟是大梁國妃王珺的親生父親,而王氏子弟王遠、王轍、王衍、王樘、霍厲、霍肖等人也陸續在大梁身居要職。
王文謙也不清楚和談的消息傳到楚州,楊元演會有什么反應,也不清楚長信太后訓斥楊致堂到底是怎樣一番情形,但他知道這時候不是故作清高的時候。
宅子里也沒有什么太多的細軟之物,愿意追隨他們去北岸的奴婢仆役,也都帶著,故土難離的奴婢仆役也都返還身契、將不多的財物都拿出來分給他們,交他們投親靠友,不至于沒有著落。
草草收拾一番,與殷鵬一家十數口人,月夜先趕往韓府與韓文煥、韓道銘、陳景舟他們先會合。
雖說正式啟動和談,但韓府外圍的衙兵并沒有減少,深夜里甚至還有兩隊身披重甲的精銳兵卒在左右侍巷巡邏,不過名義上已經從“看押”變為“保護”。
陳元臣帶人趕到蘭亭巷迎接他們過來會合,也有京兆府的一隊衙兵相隨,但至少沒有再像以往那般禁止他們出入韓府宅子了。
韓府黑檀大門,在兩盞明角燈的昏黃燈光照耀下,那一顆顆彰顯宅院主人顯貴身份的熟銅釘,卻顯得格外的深沉。
陳元臣上前叩門,里面人打開黑檀迎賓大門沒有開啟,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名身穿鎧甲、年約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將領走出來。
王文謙認得此人乃是韓
謙最初發跡蘭亭巷,從流民之中招攬的一名家兵子弟,叫盧澤,是那一批家兵子弟里年紀最小的幾人之一,名頭不及趙無忌、郭卻、林宗靖、郭奴兒、何柳鋒等人響亮,但這幾年來韓府在金陵內的內衛力量都是盧澤負責,王文謙猜測棠邑秘司在金陵的核心人物。
韓謙禪繼大梁國主之后,韓府百余武將護衛的兵甲刀械都被收繳掉,而鰲山島遇襲之后,盧澤也與馮翊等人一起被收押。
此時看到盧澤身穿鎧甲、腰執刀弓從韓府里走出來,王文謙也能確認梁楚是真正開啟和談了。
交還兵甲,并使盧澤執刀弓守衛府宅,相當于是承認韓府乃是大梁國使館的地位——這一原則還是韓謙出使蜀,促成蜀楚和談確定時下來的。
透過側門看庭院之中光線很弱,顯然更為暗沉,王文謙盯著那門檻,心里感慨極深,也深知他跨步邁進去,就不再是大楚臣子了……
…………
…………
家屬女眷自有人領到偏院安頓,王文謙、殷鵬隨盧澤、陳元臣走去明居堂,看到韓文煥、韓道銘、陳景舟、云樸子、馮翊、文瑞臨等人坐在堂前。
“文謙這次也受累了!”
韓道銘與陳景舟等人起身相迎,不管以往是怎樣的恩怨糾纏,但從今往后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韓文煥也是笑盈盈的示意王文謙坐到他身側說話。
“只是受了一些驚嚇罷了。”王文謙說道。
雖說王文謙打定主意,渡江之后便到歷陽定居,沒有與眾人一起前往洛陽的心思,但他心里到底還是關心河洛形勢的,同時他也希望殷鵬能有一個好的出路,當下也不避嫌,與眾人行過禮,與殷鵬走到長案之后席地而坐。
決意出兵摧毀鰲山島水寨時,就考慮到居住受監視的韓文煥等人會被扣押起來,但文瑞臨則提前暗中潛伏起來,以便繞開楚軍的監視,繼續留在金陵主持秘司工作。
也是韓文煥等人從內侍府獄發出,文瑞臨才再次走進韓府。
這時候王文謙、殷鵬攜家小搬入韓府,自此便不再是外客,文瑞臨也耐著性子,將這幾天來兩岸的形勢變化,以及今日沈漾、楊致堂、鄭榆、楊恩等人崇文殿廷議爭議的具體情形一一說來:
“周頓怯戰,第一時間下令所有戰船收縮回鰲山島水寨,我們可以說是兵不血刃,便摧毀鰲山島大小二百余艘戰船,將楊致堂這幾年在水軍上積攢的一半家當都燒為灰燼——這幾天便是用戰船,將右龍武軍八千殘卒封鎖在鰲山島,由于水寨營房大倉都被燒毀,預計和談第一步,他們就會要求我們放歸這八千殘兵,我們可以借機要求將老大人先接去北岸……”
文瑞臨及韓文煥等人隨時知悉廷議的情形,這無疑表明他們在楚廷最高層還有極為可靠的暗樁眼線存在,王文謙對此也不覺得意外,而鄭家態度前后發生變化,更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說到底自天佑帝在江淮創立楚國以來,并沒能從根本上解決掉內部不同集團之間的利益對立及沖突,而自去年宮變以來,襄北軍、棠邑軍兩個最精銳的作戰集群相繼從楚國脫離出去,王文謙暗感即便堅定發聲要出兵討回淮西的信王楊元演以及阮延、趙臻等人,心里其實都很沒有底?也無怪乎楊致堂不敢將右龍武軍拿出來拼命了。
當然了,長信太后今日對楊致堂的凌厲發難,叫王文謙頗感意外,卻不知道韓謙是否有與長信太后暗中達成攻守同盟,但他既然決定渡江后在歷陽辦家書院以渡余生,這等機密之事實在不宜插嘴過問。
歇過一夜,次日清晨鄭榆、蔡宸二人奉詔走進韓府,正式代表大楚開啟秋談的歷程,但在鄭榆、蔡宸提條件之前,韓道銘首先要求將韓文煥、云樸子、陳景舟、王文謙等人將家小送往北岸,而不是作為人質繼續扣押在金陵,和談之事由他及馮翊、文瑞臨等人代表梁國留在金陵便可。
招討軍九萬兵馬據襄樊郢隨駐守,此時看似形勢不緊張。
不過,梁軍上萬騎兵在鄧州(南陽盆地)境內集結,除了鰲山島外,棠邑水軍還正式占據鄂州北部長江之中的幾座沙洲,截斷復州與鄂州、岳州的聯系。
倘若進入七八月,梁軍及李知誥所部繼續加強對襄樊的軍事壓力,而江西、湖南的糧秣遲遲不能渡江北運,招討軍的形勢必然就變得嚴峻起來。
三月初要是下定決心用兵,當時鄭暉及右龍雀軍都可以及時從嶺南撤回來,拖延這時,右龍雀軍營中疫病大增不說,邕桂柳欽諸州天氣極為炎熱,河水暴漲,道毀路殘,想撤不能撤,鄭榆怎么愿意看到黃州這時候卷入戰火?
他也傾向,既然決意和談,就要有和談的誠意,面對韓道銘的請求,他下午回到尚書省也是力爭,最后決定先放韓文煥、云樸子、陳景舟及王文謙等人渡江去北岸。
六月十一日,韓文煥、云樸子、陳景舟、王文謙及家小、扈從二百余人,從靜海門官船碼頭登上趙無忌派來南岸的一艘帆船,緩緩往棠邑城而去,先跟趙無忌、郭端鐸、趙啟等人會合。
他們能看到此時猶有二十余艘棠邑水軍的戰船,甲板上站滿甲卒,駐泊在鰲山島以西的江流之中。
韓文煥、云樸子、陳景舟等人抵達北岸之后,與趙無忌他們見過一面,歇息了兩天,就踏上北去洛陽的路途。
王文謙這次決定攜許氏前往歷陽定居。
殷鵬雖然有出仕之心,但他也有自己的尊嚴,沒有韓謙正式的詔書相邀,他也不能腆著臉跟韓文煥他們直接去洛陽求官,當然也是先隨王文謙去歷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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