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相比較軍情司秘藏的朱裕肖像,此時的朱裕卻要削瘦許多,又有幾分掩飾不去的病容,也難怪他們沒有認能出來。
沈鵬、荊振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膽,更反對朱裕與他們一起進東湖城,就怕被識破行藏后,韓謙會突然變卦。
現在他們反而放寬心了,既然韓謙事前都已經猜到陛下藏身船隊之中,卻沒有搞什么額外的動作,這時候到湖畔碼頭來相見,自然也不應該會留難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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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山一別,恍然數載,如白馬過隙。”
即便是不想引起沈鵬、荊振這些梁軍將領不必要的戒心,韓謙也不會邀請朱裕進東湖城,彼此就在碼頭上相見一面就好。
侍衛守在外圍警戒嚴禁無關人等窺視這邊,而左右皆是棠邑或梁軍的近臣、嫡系將領,韓謙跟朱裕說話也沒有什么避諱。
“王珺見過陛下。”王珺站在韓謙身側,斂身給朱裕施禮。
雖然她最早料到朱裕極可能會親自趕到蔡州指揮作戰,但還是忍不住好奇打量眼前這么一個人物。
“夫人客氣了。我在汴京都聽說王家有良女,黔陽侯能得你相助,當真可以說是如虎添翼,可是夫人料得我會經東湖前往蔡州?”朱裕微微頷首,笑著問道。
王珺微垂著螓首,回道:“我家夫君乃人杰,陛下亦是人杰,王珺才猜到陛下會到東湖做客。”
陳景舟、郭榮他們剛才一直都很困惑,心想成千上萬的兵馬,此時想從關中悄無聲息的進入蔡州,非要棠邑幫著掩護不可,但朱裕想要去蔡州,完全可以帶著貼身侍衛直接翻越伏牛山,怎么都沒有想到他會藏身船隊之中,特地到東湖來走這一趟。
而此時聽著朱裕與王珺打著機鋒的話,陳景舟、郭榮卻是心生所感,心里想,難不成朱裕對他的蔡州之行,并不抱多大的希望?
朱裕朝與馮繚、高紹等人站在一起的溫暮橋看去,問道:“溫公可是已經認定棠邑乃是歸處了?”
溫暮橋再是老辣,這一刻站在梁帝朱裕跟前也是略覺尷尬,揖身作禮道
:“陛下對溫氏的恩情,溫家子弟永世不忘。”
“國無義戰,我當時用溫家子弟,亦意在謀楚,哪有什么恩情可?溫家留在棠邑,倘若再無三心二,青史可期。”朱裕感概說道。
溫暮橋應道:“陛下說得是。”
朱裕站在地勢略高的碼頭,眺望西側新建的東湖城好一會兒,才又與韓謙說道:“東湖雖有破落之處,卻有著秦漢以降千年之末有新氣象,你胸中的丘壑,終究是比我所想象的還深不可測啊。”
“陛下謬贊了。”韓謙說道。
“蒙兀人之強,我是失之輕敵。而我倘若三年內未能收拾中原這殘破局面,蕭衣卿、烏素大石亦將是你的勁敵——我承你的情,也最多勸徐明珍將霍邱、壽春兩城還你,但到時候楚國內憂不去,外患亦是難防啊。”朱裕說道。
“這個也只能走到哪里算哪里吧。”韓謙輕嘆一口氣說道。
“父皇。”云和公主這時候再也忍不住的出聲喚道。
朱裕輕撫云和的額頭,說道:“云和啊,你還是留在東湖吧,三年之后,中原局勢能定,我再派人來接你,以黔陽侯的胸懷,你也不用擔心到時候沒有再與為父相聚之日。”
“……云和”云和公主張口說道。
朱裕搖了搖頭,打斷她說出要跟隨去蔡州的請求,跟韓謙說道:“我原本還打算進東湖與你相聚兩三日,但經裕溪河入巢湖,則發現已無必要——真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在戰場相見呢。”
“希望能有這一日。”韓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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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裕終究沒有進東湖城,韓謙安排一艘船送他與沈鵬、荊振追趕正通過巢湖往南淝水河而去的梁軍主力。
韓謙站在碼頭前,直到孤帆融入云影、肉眼難辨,才請陳景舟、郭榮、溫博等人與他離開碼頭,一起乘車馬,穿過東湖城,往歷陽而去。
湖巷雖然繁榮之極,但此時的東湖城,規模還是遠不能跟金陵城相比。
不過,卻如朱裕所說,東湖有著當時大州所沒有的新氣象。
穿過寬敞的馳道,車馬在侍衛的護衛下趕往三十多里外的歷陽城。
今日乃是陳景舟、郭榮、溫博率第一批兵馬回撤棠邑,自然要擺宴接風洗塵、以慶其功,不會為朱裕的到來與離去而中斷。
歷陽還是一座夏日掩蓋在濃郁之下的寧靜小城,所居地勢頗高,夏日的氣候也相當的干爽,沒有江淮地區特有的悶熱潮濕,可以說是左右難得的避署之地。
除了高紹、馮繚、溫暮橋等極有限的幾人陪同韓謙趕到碼頭見朱裕一面外,歷陽城漣園里所擺的宴席,楊欽、袁國維、趙無忌、趙啟、陳致庸、季希堯、陳濟堂、奚發以及溫占玉、曹錕等溫氏重要人物,韓謙也將他們一并邀請過來。
掩護梁軍過境,特別是梁帝朱裕今日抵臨東湖之事,宴席上自然是絕不會信口提起,除了梁州戰事、河淮之局勢外,席間眾人所討論最多的還是淮西的民生以及入夏以來令人發愁的雨勢跟大水。
雖然說淮西新收復、新置的十余縣,今年夏糧田稅不再減免,但田稅都截留在州縣地方。
目前諸縣都照人丁規模,呈報溝渠、道路修造等事。
特別是霍濠壽光四州,考慮到后續的戰事很可能會沿淮河兩岸發展,民戶聚居點,特別是居住條件特別簡陋、需要縣及鄉司進行補助的民戶,今年則要逐步的照防御小隊騎兵襲擾的標準,集中修筑圍屋、圍寨。
各縣及鄉司征收上來的田稅,都要投進去做這些事,制置府也會相應的補貼一部分錢糧,維持州縣及鄉司日常的運作。
這諸多事,縣及鄉司都會盡可能的就地采購建筑材料,或直接由官方出面,或鼓勵民間籌資建造各種磚窖、灰窖、伐木場等工場匠坊,并就地雇傭力工開支出去。
以工代賑并擴大地方基礎設施建設,都能叫這些地方的底層貧民生存狀況,不斷的得到改善,這是淮西將持續不懈要做下去的事情。
韓謙與陳景舟、周憚他們一直都保持密切的書信往來,會及時通報淮西近況,陳景舟在金陵事變之后,踏入淮西的機會很有限,但也極了解淮西的現狀。
溫博長期領兵與淮西(棠邑)對峙,對淮西的狀況就更不陌生了,但他心里很清楚,有些事棠邑能做,壽州軍卻做不得,說到底還是雙方軍資開支的倚重對象不同。
棠邑除了商貨販售江淮及川蜀、黔中等地外,還能通過官錢局從喬陳等親近過來的大族籌集錢款,從江淮各地贖買大量的糧谷等物資,壽州軍只能通過傳統的田稅丁賦以及各種加征的雜捐,從直接控制的民戶頭上進行盤剝。
烏金嶺一役之前,壽州軍即便依靠汴京撥給四五十萬石糧秣,所能調用的物資等,就已經落后棠邑一大截。
烏金嶺一役,別人或許會覺得韓謙是用險計、詐計謀功,但在溫博眼里,即便沒有烏金嶺一役,壽州軍這兩年也很難守住巢州等地。
說過民生之后,難免還會談及溫氏族人及新編右神武軍的安置等事。
要說之前心里還存有些顧忌,但今日見過韓謙與梁帝朱裕碼頭相見的情形,溫暮橋、溫博父子再無猶豫,當即就表態,堅決不再搞獨立山頭,確定一切要以融入棠邑軍為前提,解除右神武軍可能會存在的遺留問題。
有溫博及溫暮橋等溫氏核心人物的主動表態,這些事情便能放開來去討論、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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