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月令曰:大雪,十一月節。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矣。
清陽坐在木格窗前,看著長信宮的庭院里細雪飛揚,大半天都沒見積出個模樣出來,憊倦的嘆了一口氣,在宣紙默寫下一道詩:“己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隨手又將宣紙揉作一團,心里暗道這細碎的殘雪不成什么模樣,真是不應這首詩的景。
“娘娘在想什么呢?”一名容貌端麗的女宮走進來,看到清陽坐在窗前,絕美無瑕的臉蛋上,卻是一副愁眉莫展的樣子,走過來問道。
“我在想這時節,蜀都家家戶戶都在腌咸肉了吧?”清陽抬起皓白似雪的手臂,托著粉膩柔美的下頷,回頭看到女宮一眼,說道。
“金陵城里也有‘小雪腌菜、大雪腌肉’的說法呢。奴家未進宮時,這節氣一到,左鄰右舍家家戶戶都忙著腌制咸貨,將大鹽加八角、桂皮、花椒、飴糖等入鍋炒熟,待涼透涂在魚、肉或雞禽內外反復揉搓,看著肉sè由鮮轉暗,放進缸中,拿石頭壓住,半個月后取出,煮鹵復腌,再有十日,便能掛在向陽的屋檐下晾曬,等著年節到來……”
女宮很是向往的回憶著沒有入宮前的生活,俄而才省得在遠離故土的貴妃娘娘面前說這些有些唐突了,岔開話題問道,
“這兩天有蜜桔、雪橙進貢到宮里,對了,還有敘州進貢的紅蔗,奴家去給娘娘取一些來?”
“敘州也種有紅蔗嗎?”清陽疑惑的問道。
她自幼讀書,對各地的風物也都有涉及,知道浙南、嶺南、南詔等多有種植甘蔗,前朝時這些地方用甘蔗榨糖也漸成規模,她卻從未聽說過敘州有甘蔗種植,竟然進貢到宮里來了。
既然閑著也是閑著,清陽便叫女宮將州縣進貢來的橙桔紅蔗等各取一些過來,并派人去崇福觀將云樸子請進宮里來陪她下棋。
云樸子白發蒼蒼,精神卻極為抖擻,進宮來請過安,移坐到正殿東首的暖閣子里擺開棋盤。
看著白瓷果盤里擺有時令桔橙甘蔗等水果,云樸子笑道:“大雪時節宜進補,滋養身體,俗話都說‘大雪補,來年能打虎’……”
“我要打虎作甚?”清陽笑道,請云樸子隨意取食。
“紅蔗是好東西,敘州進貢來的這些,陛下之前賜了一些給觀里,但可惜老道牙齒搖動,啃不動了。”云樸子看著果盤里已經由女侍撕開韌皮、剖成細枝狀的甘蔗,感慨的說道。
“我以往卻不知道敘州竟然也種植甘蔗呢?”清陽好奇的問道。
“敘州以往是不種這些,有也極少,卻在近年黔陽侯在敘州多推廣種蔗、種棉,隨商船往來京畿,敘州紅蔗在金陵城里卻也在名盛一時,不比黔陽布稍弱。”云樸子信口跟清陽說些宮禁之外的風物。
清陽頗為向往的看向高高院墻外的天空,不管她的身份是何等的高崇,卻也是不得馳騁長街的籠中鳥,日子過百無聊賴。
“母妃,”一名幼|童在數名侍宦宮女小心翼翼的陪護下,跌跌撞撞的
走進來,奶聲奶氣的喚道,又一本正經的跟云樸子行禮,“璞兒見過云道長……”
“云老道見過大皇子。”云樸子一本正經的還禮道。
清陽將幼|童抱進懷里,讓他坐在自己的膝蓋上抓著兩枚雪橙玩耍,示意侍宦、宮女站到廊下去,問云樸子:“黔陽侯大婚將至,照你說,長信宮要送些什么賀禮過去才算合宜?”
“黔陽侯大婚,金陵卻也沒有掀起什么風波來,似乎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習空見慣的事,陛下及太后都會有賞賜,聽說內侍監大人張平這幾天正為籌措禮單的事頭痛。而至于其他的賞賜,韓妃與黔陽侯是堂兄妹,賞賜定然不會輕,娘娘這邊隨黃皇后隨一份禮,便算是禮數到了……”云樸子說道。
“黔陽侯迎娶王文謙之女,還是壽王親自去保的媒,云道長,你是如何看待這事的?”清陽問道。
“王文謙雖是信王的謀臣,但信王到底是大楚的藩王,而黔陽侯、壽王也皆是大楚所封的王侯,”云樸子說道,“僅僅是揣測人心的話,滿朝文武還真沒有幾個忠臣良子,但只要朝廷兵強日壯而邊患靖平,不要去管人心如何,則人人皆是大楚的忠臣良子。”
“好!”
聽到楊元溥的叫好聲就在門口響起,清陽、云樸子都嚇了一跳,轉頭看去也不知道楊元溥過來多久,廊前一干侍宦、宮女竟然沒有一個人弄出點動靜提醒她們。
“云樸子胡亂語,請陛下恕罪!”云樸子滾也似的跪到楊元溥面前,叩頭請罪。
他剛才的那些話聽上去沒有什么問題,但他跟清陽郡主說這番話,在后宮禁議政事的當世,他的罪名往大里說就是蠱惑宮闈。
“云道長平身,”楊元溥不動聲sè的示意云樸子起身,他坐到清陽對面的軟榻之上,看到棋盤上只子未落,笑問道,“還沒有落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