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文盛臉色陰晴不定的想了好一會兒,心想那蘇烈沒有受什么傷便敗下陣,說到底就是心里不愿意再為他尚家賣命了,胸臆間被滔天恨意充滿,咬牙切齒的說道:“既然這些賤種不念我往日待他們的恩情,心存異志,我也沒有必要再留他們。”
“大人是要?”陳湘震驚的看過來,這一刻都不敢將話問全。
尚文盛躺在病榻上,心想著家兵里僅有十三人到最后還愿意為他尚家賣命,扣除了被刺客殺死的七人,剩下的六人里還有三人身負重傷,不足以將那些心起異念的家兵扣押下來,更何況心起異念的人里還有一個蘇烈。
他喘著粗氣跟陳湘吩咐說道:“你找個可靠的人去溧陽找大公子報信,便說剩下的十七人里,極可能有人暗中跟刺客勾結,叫他帶人回來將這些人處理掉——這樣也能將之前的事情都處理干凈了,但這些事情,你們幾個都要爛在肚子里,即便是見到大公子都不要提及,就當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少夫人的事情更不得提及——你懂吧?”
陳湘疑惑的好一會兒,才想明白家主的意思,點頭說道:“卑下知道——還是卑下親自往溧陽走一趟見大公子更穩妥些。”
“也好,切莫走漏風聲——仲杰也死了,我膝前就剩一子,身邊就再沒有我想盡心扶持的人了,等你回來,你便給我當養子吧!”尚文盛說道。
“大人恩德,陳湘沒齒不忘。”陳湘在病榻前磕了一個頭,便往室外走去。
陳湘走后,尚文盛忍著傷口的創痛,迷迷糊糊的又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室外有嘈雜聲傳來,睜開眼看屋里大燭不知道什么時候熄滅了,漆黑一片,嘶啞著朝門外問道:“是大郎回來了?”
接著房門“咔嚓”一聲巨響被人從外面猛然推開,撞到墻上又反彈過來。
好些人手舉著火把闖將進來,看火把照亮的那一張張面孔猙獰而扭曲,不都是仲杰身邊的那些家兵又是誰?
為首之人,正是有能力率諸家兵截住刺客卻半道退縮的蘇烈。
尚文盛猛然一驚,不顧傷口的劇痛,掙扎著坐起來,厲色質問道:“你們想干什么?”
“大人既然不想叫我們活,想殺我們滅口,我們一不想死,二來我們還有妻兒老小在溧水城里,現在想逃也沒有辦法逃,實在不知道怎么辦,只能過來找大人您討個主意啊!”蘇烈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唇上留有一撇短髭,盯著病榻上的尚文盛說道。
“誰說我要殺你們滅口,我殺你們滅口做什么?”尚文盛忍不住腋下的劇痛,矢口否認道。
蘇烈的目光陡然變得兇厲,伸手從門口揪住一人,猛然推倒在病榻前,卻不知何時陳湘落到蘇烈及這些造反的家兵手里,此時被五花大綁拖了進來。
蘇烈從身后接過一支火把,沒有理會像死狗一只的尚文盛,而是盯著陳湘說道:“陳爺,我也敬重你是條漢子,但我們這些年為尚家拼死拼活,在老爺、夫人的眼里還是賤民賤種,甚至都比不上一條狗,即便是死都恨不得再被跺上幾腳——換作陳爺你,真就甘心為他們賣命?”
這時候門外又陸陸續續推進來五個五花大綁的人,尚文盛看清楚他們都是第一時間趕過來攔截刺客、對他尚家還算是忠心的那幾名部曲,沒想到竟然都被蘇烈帶著其他叛亂作反的家兵扣押下來了。
尚文盛差一點就直接昏厥過去,心里才知道仲杰殘酷無情的刺死五十多流民,連婦孺都不放過,以及夫人事實理直氣壯的勸他隱瞞此事,特別是她那番渲泄心中恨意的話,叫蘇烈這些人起了異心,起了反意。
不過,想到自己平時待這些賤奴不差,這些賤奴不念恩情,竟然為那些個不相關的流民起異心,尚文盛胸臆間更是又氣又恨。
“蘇烈,老爺待你恩重,你沒有盡心救二公子,那也是時間上趕不及,但切莫再犯糊涂……”陳湘雖然被捆綁住,猶掙扎著勸說眼睛里已露殺機的蘇烈。
“好一個恩重如山?大人出資葬我親娘,我是感恩于心,這些年也不離不棄的伺俸他父子。即便我等平素稍有閃失時不是鞭棍伺候便是一頓臭罵,這也沒有什么。不過,我們就想著,在尚家這些年,我們對尚家有感情,尚家總歸對我們也有些感情吧?我們今天才算是徹底明白過來,我們一天為賤種,一輩子都是賤種,子子孫孫都是賤種,跟那些被二公子一劍接一劍殘忍刺死的五十六口賤種沒有一丁點的區別!”蘇烈頗為俊朗的臉,這一刻猙獰而扭曲起來,“二公子殘忍殺害少夫人不說,還殘忍殺害那么多手無寸鐵之人,陳爺,你說一句,叫我們怎么再拼命從刺客手下去救他?大人他一心想著自己的官帽子,憎恨我們救主不力,想著掩蓋二公子殺害少夫人被人刺殺的真相,又想著掩蓋二公子殘殺五十六名婦孺的真相,便要殺我們滅口,陳爺,我們難道要將自己捆綁起來,讓大人跟你拿起劍,將我們胸膛一個個刺穿過去,才叫不犯糊涂嗎?”
“那日你去菜園子酒樓回來說遇到故友,原來那人便是尚虎,少夫人之死,也是你跟尚虎通風報信,所以刺客雖然蒙著臉,但你跟他對打幾下便認出他來?!”陳湘見蘇烈說得如此肯定,也恍然明白過來。
“……”蘇烈沒有理會陳湘,轉而對尚文盛說道,“我們如此也是迫不得已,也不會殺害大人您,但待我們明天將家小從溧水城接過來,便會自行離開,從此與大人海闊天空、各安天命,再無瓜葛,也希望大人您以后不要再念著我們,也祈禱大公子這時候還不知道東廬山有變,不要趕回東廬山逼我們做我們不想做、不愿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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