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裕第一時間將周道元、沈堂二人直接提拔為從五品的郎中、材官,卻沒有責怪其他人目不識珠,畢竟千百年形成的思維慣性,是極難轉變的。
即便是他,也是召周道元、沈堂問策,聽他們詳細講解過來,才認識到兩冊《天工匠書》能給大梁帶來怎樣的轉變。
他這時候也是跟荊振笑著說道:“朕跟你這榆木疙瘩說這些做什么,朕找沈堂聊去!對了,雖然此時直接往韓謙身邊派往蟄虎的可能性不大,但承天司依舊要派人盯著敘州的一舉一動,特別是敘州在民生軍政等方面,有什么異于別地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時間詳細記載傳回汴京來!要有可能,你最好親自跑去敘州看一看……”
荊振心里暗想,他在承天司都尉府忙得屁股冒煙,沒事跑去敘州那偏隅之地做什么?
荊振心里想歸想,卻忙不迭的點頭應是。
“韓謙回敘州后,除了賜賤為良、新置兩縣、廣設鄉吏等事之外,最近還有什么大的動作沒有?”朱裕問道。
“以雞鳴寨為中心,于辰水中游兩岸新置辰中縣,原隸屬于辰州洗氏的番民差不多在消藩戰事期間就被驅逐干凈,即便有些番民被拋下,家里也沒有青壯勞力,這使得敘州經營辰中沒有什么阻力。三月中上旬,韓謙陸續將八九千戶、逾四千口從廣德府西遷的民眾安置到辰中縣,再加上之前的三四百戶奚氏族人,韓謙算是穩固住對辰中縣的控制。辰州刺史洗英應該也是認命了——而在楊元溥成功奪得金陵登基、徹底掌握江南東道、江南西道諸州縣,并封韓謙黔陽侯之后,敘州外圍的勢力也都認為韓謙在鯨吞辰水中游的土地后會變得安分守己,對敘州警惕的情緒得以緩解。隨著渝州王邕攻陷婺僚人位于黔江兩岸的最后一座番寨,打開南接思州的最后障礙,川鹽及蜀地出產的其他貨物得以進入思州,思州刺史楊行逢又遣其子楊護到敘州見韓謙,一方面是想川蜀鹽貨經思州轉入敘州,另一方面又想著要將之前中斷的一批寨奴送入敘州作工,換取錢糧……”
荊振對《天工匠書》不怎么感興趣,主要也是天工匠書所載皆是他所陌生的內容,多看兩遍便頭痛萬分,但他對韓謙、對敘州信息的搜集,卻都不馬虎,當下便說起這幾天承天司所匯總的有關敘州的信息,
“韓謙此時似乎更在意敘州財貨能更順暢的經辰州、業州、思州等地流往外圍更遠的州縣或番夷之地,更在意商道的通暢,要說有什么大的動作,也主要是沿著渠水往南征伐生番,意在加強他對敘州內部的控制,三月中上旬就爆發了兩次小規模的戰斗,差不多有上千生番被勒令從深山老林里遷到河谷區開墾荒地……”
“真是一個復雜的人啊。”
朱裕微微感慨道。
荊振微微一怔,暗暗琢磨陛下說韓謙復雜,到底復雜在哪里。
這時候朱裕似乎才想起荊振趕過來,不是他派人召見,問道:“對了,你這會兒出城跑澤園來,有什么緊要的事情?”
荊振心里暗想,爺您真是好不容易想得還有正經事要問啊,忙說道:
“金陵剛有線報傳回來——韓謙當初離開繁昌時,曾留書給楚帝楊元溥沈漾、王琳有可能是楚信王楊元演潛派的密諜。之后楚帝楊元溥雖說不追究此事,但沈漾、王琳為避嫌,都告病請辭,最后一個到江州任長史,一個到廣德府任知府事。最新消息說王琳在江州自盡身亡,留書自承受王文謙派遣潛伏楚帝楊元溥身邊,深感楚帝楊元溥恩義,又自責沈漾受他牽累不得清白,每日自慚不已,唯死以了愧憾——得王琳遺書之后,楚帝楊元溥便迫不及待擬旨要召沈漾回楚國中樞、授中書平章事主持國政。此外,楚帝楊元溥除了封韓謙為黔陽侯外,還將選韓道銘之女、鄭暉之妹、湖州刺史黃化之女入宮,與蜀主王建女清陽郡主同列貴妃之位。”
雷九淵這時候從大殿里走出來,聽荊振說起金陵最近發生的諸多事,禁不住感慨道:“楚國新帝,卻是個厲害人物呢——我之前還在想著他要怎么再用沈漾,沒想到還有‘自盡留書’一計可用。”
“他操之過急了,他才十九歲,比誰都有時間,他要是能熬兩年再將沈漾調回中樞,我卻要承認他是一個不弱的對手。現在嘛,他還是要差些火候啊。”朱裕卻是不認可雷九淵的意見,負手說道。
“陛下為何有此一說?”荊振問道。
“楚帝這么急著將沈漾召回到身邊統領國政,一來是手下無信任之人能用,二來大概是他再也忍受不住有人動不動就繞過他到梁太后那邊通風報信,干預政事了吧?”朱裕微微蹙著眉頭,猜測說道。
“楚帝用沈漾統領群相、主持國政,便將除他與楚太后之外的議政之權,主要集中到沈漾的手里,再不濟,也阻斷其他大臣隨意繞過沈漾找楚太后傳稟消息的可能;楚帝又將韓道銘之女、鄭暉之妹、黃化之女選入后宮為妃,對鄭氏內部以及韓李同盟進行分化而用之,我覺得楚帝這次確實是可以終結太后臨朝一事了。”荊振說道。
“可以做而不去做,才叫厲害,”
朱裕笑道,
“楚帝奪金陵而繼位,之前又有韓謙與謀得退梁、削藩大功,聲望之重在楚國也可以說絕非三五大臣所能質疑,又何需擔心一婦人能束縛住他的手腳?楚帝奪金陵,從諸州縣征調的兵馬里,有大量將卒乃是世家宗閥送進來充數的奴婢,他完全可以大賞軍功,賜賤為良,然而用金陵附近征沒的大量田地安置那些已賜良的奴婢,等在兩三年間將這些事情都做完之后,再調沈漾回中樞,請那婦人安分守己留在慈壽宮之內享清福,那才真正稱得上根基穩固!他此時急于將沈漾召回來統領群相,雖然能在形式上阻斷其他大臣隨意跑去跟那婦人通風報信,這也將逼得李普、鄭榆、楊致堂等人在其他事情上,不會再輕易妥協!他選韓道銘之女、鄭暉之妹、黃化之女為妃,要韓家、鄭氏、黃氏效忠于他可以,但想要鄭氏、黃氏、韓家將自家的奴婢以及附庸于他們的中小世家宗閥,將奴婢交出來,大概就沒有人真就心甘情愿了吧?這時候楚帝迫切想要那婦人安于慈壽宮,諸事便總是要有妥協的,而沈漾不在廣德府坐鎮,便沒有其他人能治得住廣德府,諸多隱患很快就會暴露出來。當然了,楚帝或許根本就沒有想到這些,畢竟韓謙很可能并沒有將真正的經世致用之術傳他!而別人看韓謙善用權謀、善用險計,卻不識權謀、險計之下的經營……”
雷九淵與荊振沉思良久,才問道:
“針對楚國最新變化,我等要如何應之,又或者說我們坐觀其變?”
“楚帝是個急切的人,他想要那婦人安于慈壽宮,也必然會心切想著進一步建立赫赫武功,展示他有獨攬軍政的能力,那他或許等不到入秋,大概便會安排兵馬清剿安寧宮及徐后殘部了吧?”朱裕說道,“我們即便想要坐觀其變,也應該要趕在這個秋季之前收復潁州,才有坐觀其變的資格。”
在宋州一役馮延鍔被殲滅之后,博王朱珪率殘部未敢緊守陳州,而往逃往南面與壽州節度使府所轄霍州隔淮河相望的潁州。
此時決定要徹底收復潁州,便是要殲滅博王朱珪的殘部,到時候大梁兵馬便能直接飲馬淮水北岸,壽州那邊有什么風吹草動,才真正能夠隨機而變了……
荊振最關心這事,興奮的說道:
“是啊,該將博王擒回汴京了。”
“博王他啊,回不回汴京都一樣。”朱裕這一切聲音又變得極其冷冽。
荊振、雷九淵微微一怔,繼而心領神會的應道:“是,臣等明白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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